太和殿的金砖被晨光映得发烫,礼部尚书王大人抖着满是汗渍的奏疏,嗓音比三伏天的蝉鸣还要嘶哑:“陛下,这‘贪银千两抄家’的律法,实乃亘古未有之苛政啊!”
他身后,数十位官员齐刷刷跪地,朝服上的补子在风中翻卷,似一群惊惶的寒鸦。
皇帝斜倚在九龙金漆宝座上,指尖把玩着新制的鎏金令牌,那上面“肃贪”二字在阳光下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三日前,这令牌交到了新晋的监察御史手中,自此,京城的深宅大院便终日回荡着铁链相击的声响。
“苛政?”皇帝突然冷笑,声如淬了冰的利刃,“朕倒要问问诸位爱卿,当你们克扣灾粮时,当你们强占民田时,可曾想过百姓口中的‘苛政’二字?”
他猛地将奏折摔在蟠龙柱上,碎纸如雪片纷飞,“去岁洪灾,青州十万流民易子而食,而某些人的库房里,陈米都能堆成山!”
殿外忽有喧哗,侍卫拖着个披头散发的官员闯入。
正是昨日还在弹劾新政的工部侍郎,此刻官袍染血,腰间玉带早已不知去向。
“陛下!”顾侍郎涕泗横流,“小人不过收了些修缮宫室的‘辛苦费’,饶命啊!”
“辛苦费?”皇帝起身走下玉阶,玄色蟒袍掠过侍郎颤抖的肩头,“工部虚报三倍工料,致使护城河堤坝坍塌,淹了三百户人家。这‘辛苦费’,可是浸透了百姓的血泪!”
话音未落,刑部尚书捧着抄家账簿疾步而入,翻开的那页密密麻麻列着田契、珠宝,最下方一行朱笔批注刺目——“黄金万两,皆为河工贪墨”。
消息如野火般燃遍京城。
街头巷尾,百姓们围着贴满抄家告示的墙壁欢呼雀跃。
绸缎庄的老板擦着眼泪说:“王员外强占我祖宅二十年,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茶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着御史夜查侯府的惊险故事,听得茶客们拍案叫绝。
然而,暗流在朝堂深处涌动。
残存的官员们在退朝后聚于醉仙楼,推杯换盏间尽是咒骂:“如此下去,咱们都得成穷光蛋!”
“听说陈丞相正在联络藩王……”话未说完,窗外突然闪过黑影,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半个月后,抄家的队伍终于停歇。
昔日朱门酒肉的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御史台的卷宗堆得比人还高,被革职查办的官员名单从午门直铺到朱雀大街。
当新任官员们头戴乌纱踏入朝堂时,惊觉往日勾心斗角的氛围荡然无存,唯有皇帝高悬的御笔亲书“民为邦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深夜,皇帝独坐在空荡的御书房。
案头摆着青州百姓送来的粗陶碗,碗底用朱砂写着“谢陛下”。他摩挲着碗沿的裂纹,想起陆德宁曾说:“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方为明君之道。”
窗外,月光洒在新栽的槐树上,恍惚间,似又见那少女倚着树枝,笑眼盈盈。
“阿宁,你好狠的心!你让我‘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治国,原来你早就用这句话在治我了啊!”
暮春的风裹着细雨掠过宫墙,将太和殿檐角的铜铃吹得叮当作响。
皇帝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御书房的死寂。
“报——!”亲卫浑身浴血撞开殿门,“陈丞相联合五位藩王,以‘清君侧’为名,率二十万大军逼至京城百里外!”
案上墨迹未干的《赈灾抚恤令》被风掀起,皇帝盯着“开仓放粮”四个字,冷笑一声:“好个清君侧,不过是贪墨的勾当被断了生路!”
他猛地起身,玄色龙袍扫落了案头镇纸,“传旨,宣陆首辅和陆丞相进宫!”
与此同时,陈丞相的帅帐内烛火摇曳。
老臣们围坐一圈,望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脸上皆是阴鸷之色。
“陛下重用寒门子弟,将我等老臣弃如敝履!”户部侍郎拍案而起,“此次若不扳回局面,我等迟早要被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新官踩在脚下!”
陈丞相捻着花白胡须,目光扫过帐中众人:“诸位可知皇上为何如此偏执?”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密信,上面赫然是陆德宁离宫前与皇帝的对话记录,“皆因那陆德宁,蛊惑圣心,教唆陛下推行这等‘灭士绅、惠黔首’的恶政!”
次日清晨,叛军的旗帜已在城外山头招展。
皇帝登上城楼,望着漫山遍野的甲胄寒光,身后跟着的却是新提拔的年轻官员。
“陛下,叛军势大,不如暂避锋芒。”为数不多的老臣们跪地劝阻,而新任兵部侍郎却挺身而出:“末将愿率三万羽林卫,死守城门!”
战火在黄昏时分燃起。
叛军的投石机将城楼砸得碎石横飞,守城士兵的鲜血顺着城女墙汩汩流下。
皇帝站在硝烟中,亲手为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这一幕被百姓们看在眼里,自发组织起来搬运石块、运送伤兵。
陈丞相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对着城楼高喊:“陛下!只要杀了陆首辅,罢免新政,老臣愿率部归降!”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擦着他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军旗。
城楼上,皇帝手持强弩,眼神冷冽如刀:“朕若惧尔等威胁,又怎会推行新政?”
夜幕降临,战场上喊杀声渐弱。
正当叛军准备发动总攻时,后方突然传来骚乱。原来,陆丞相暗中联络的援军从侧翼杀出,火把如流星般点亮了整个战场。
还有附近赶来的村民百姓,手持锄头镰刀,呼声震天!
陈丞相望着火光中“陆”字大旗,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位年轻丞相的手段。
是夜,叛军大败。
陈丞相被生擒时,仍在高喊“陛下被奸臣蒙蔽”。
皇帝看着阶下的老臣,轻声道:“你以为朕推行新政,是为了打压你们?”
他展开一卷《流民图》,上面画满了饿殍遍地的惨状,“当你们在醉仙楼饮酒作乐时,百姓正在啃树皮充饥。这天下,从来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天下!”
宫墙外,细雨渐止。
百姓们举着火把,高呼“万岁”的声音直冲云霄。
皇帝站在城楼上,望着重新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陆德宁曾说的话:“若要行新政,必先承受雷霆之怒。但只要熬过这阵,便是朗朗乾坤。”
他握紧了腰间的玉佩,那是陆德宁离宫前留下的,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