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那声音……
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尽全力要抓住救命稻草。
昙露给自己披了一件外套,打开门,看见宛如被抽走灵魂的黎驰光。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西装,但扣子散开,露出里面的马甲。
黑色的头发蓬乱,刘海遮住无神的凤眼,嘴唇干瘪。
他面无血色地站在门口,就像是故事中怨念不散的幽魂。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人。”
凑近了看,昙露发现他的眼眶通红。
也就是昙露看对方人高马大的怕刺激到,不然高低得揶揄一声——哟,真哭啦?
昙露:“我不知道,我只是路过的。”
说罢,她的手腕被黎驰光锢住。
他一言不发,拉着昙露往某个方向走。
“黎驰光……黎驰光,喂!你发什么疯!慢点!”
看着那比她命长的大长腿库库往前跑,是要干什么!
等等……
昙露的小脑瓜飞速运转——黎驰光这是要干什么?她是不是要喊?要喊什么,强抢民女?
而听到昙露让他慢点,黎驰光也真的放慢了脚步。
但被一直拉着,昙露也火了。
她瞅准机会,狠狠一踹黎驰光的小腿!
“……呃!”
黎驰光吃痛,放开她,弯下腰,捂着小腿,眼角带泪花:“……你……你这个疯女人!”
这话说的,昙露当即呛回去:“你半夜三更敲我门,还把我拽出来,我手臂都肿了,你还好意思骂我?疯男人!”
黎驰光正想反唇相讥,就听到周瑄一声幽幽:
“……他怎么你了?”
周瑄也是睡衣外套了一层外套出门,但双眼冒出寒光,双手捏着骨关节,嘎吱作响。
——黎驰光突然汗毛耸立。
昙露气鼓鼓告状:“他敲我门,打电话吵我,还拽我!”
周瑄查看昙露的手臂,确实有一道红印子。
周瑄猎杀时刻爆发,转头盯向黎驰光。
黎驰光有种被挣脱主人绳索的恶犬盯上的错觉。
他不发一语,拽起黎驰光,直接把他的头摁在了长廊里放来养莲花的水缸里。
周瑄一张脸都是寒气。
黎驰光只是颓丧,但不是真的任人鱼肉,双手撑住缸沿,奋力撑起身,向周瑄大骂:“周瑄你他爹的是不是有毛病!你是她的疯狗吗?”
周瑄手掌一用力,黎驰光又进到水缸里吐泡泡。
周瑄耳边的紫翡翠耳坠摇晃,冷光照亮他冷静而隐隐暴怒的脸:“……我确实是。”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家的龌龊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她身上!”
他又把黎驰光扯起来:“她怕黑,怕冷,怕一个人,要不是因为她发善心,你那个好爷爷今天就该成为床上的一条死蛆!”
“你现在,居然还敢为难她来让自己开怀,黎驰光,到底谁才是疯子!”
黎驰光想痛骂回去。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
他从自己的倒影中看见他无比狼狈的如今。
水面震荡,莲花退开。
今天,黎驰光的人生天翻地覆。
黎驰光光鲜亮丽的人生,原来本质上如此龌龊而污秽。
连能蓄养起洁白莲花的水都无法洗干净。
啪嗒。
黎驰光的眼泪落入了水面中。
昙露的手放在周瑄的胳膊上,眼神希望。
周瑄厌烦地松开手。
“真晦气。”
他又问昙露:“你怎么想?”
周瑄看出昙露眼里的含义,长叹:“……你总不能那么心软,这样难过的只会是你自己。”
昙露拉拉周瑄的衣袖:“就当解谜嘛。看侦探小说到一半,我也会很难受的。”
“好吧。”
周瑄再叹口气,“败给你了。”
他一瞥默默抹眼泪的黎驰光:“眼泪擦干净,昙露要帮你,别哭哭啼啼的!看着就晦气!”
黎驰光擦着眼泪,那叫一个心酸委屈。
他这是造什么孽了啊,摊上这对疯子发小。
“你要带我去哪里?”
昙露一边配合周瑄帮她整理外套,一边问黎驰光。
黎驰光也不装了,用袖口擦眼泪:“……我不知道。”
昙露眼疾手快拉住又要龇牙的某只恶犬。
她眼珠子转了转:“……你对你姐姐有多少印象?她喜欢在花厅那边逗猫吗?”
黎驰光茫然:“不是啊,姐姐在自己的房间里养的猫。她从不带猫出来的。”
他补充:“爷爷很喜欢在宅院里溜达,在花厅会被发现的。”
昙露灵光一闪。
“走,我们去花厅。”
现在夜深人静,有些地方被锁了,好在作为下代一家之主的黎驰光有钥匙。
花厅被打开,灯光亮起。
这里的花材也被收去,一片死寂,没有白天的热闹温馨。
黎驰光忍不住:“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有什么好找的……”
“闭嘴。”
周瑄没好气地打断他,“安静看。”
昙露蓦然面无表情地往白天里钟姨所在的位置走去。
在她的大脑中,花厅出现,她成为了钟姨。
昙露坐在座椅上,开始喃喃自语:“……你做得很好看呀。”
她重复着记忆中钟姨的举动,包括拿着空气模仿钟姨拿手机怀念女儿的样子。
这诡异的一幕让黎驰光刚要脱口而出“她是不是犯癔症了”,又想到刚才在水缸里吐泡泡的经历,遂闭嘴。
而昙露不是戏瘾。
她在捋清思绪。
即使是谎话,也会暴露出一些信息。
按照逻辑来推断,黎宝因就算要养猫,也是在房间里比较合理。
那么,钟姨为什么要说黎宝因是在花厅里和小猫玩?
昙露把头转向某个角度,模仿钟姨看芍药园的角度。
她看见了花丛下的石榴与香炉。
……对。
香炉。
当时昙露也循着钟姨的目光看过去。
——分明没有香炉和石榴。
而现在,能看见了。
……不会吧?
这个猜想太过刺激,让昙露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舔舔嘴唇。
她陡然站起来,把身后的两男都吓了一跳。
“周瑄,黎驰光。”
昙露指向香炉摆着的方向,“拿铲子来!”
……
昙露拿了铲子,就开始挖芍药园,一铲一把土,偶尔还把花给扒开了。
黎驰光差点尖叫:“你轻点,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
昙露刨开土,黎驰光在后面把芍药抱起来,放到一边。
周瑄也拿了把铲子加入战场:“我来,你歇着,这里是吧。”
“估计比较深,两个人快一点。”
“行。”
黎驰光看着祸祸他们家芍药园的这对青梅竹马,一时间无语凝噎,百感交集。
结果那女魔头还不放过他:“你也别愣着,找个铲子一起挖。”
黎驰光只好泪汪汪地跟着他们一起祸祸。
很快,他就哭不出来了。
他瘫倒在地,震惊地抖着手指向坑里:“这……这个是。”
那圆圆的,雪白的,到底是什么?!
昙露镇定地去把周围的土挖开,脸上竟有“果然如此”的兴奋。
“人的头骨。”
这时,天际乌云散开,清明的月光落下。
少女染着污泥的手捧起一只人的头骨:“轮廓圆润,前额垂高,牙齿小,上颚……哦,是U型。”
昙露明白了:“这是一具女性的头骨,死亡年龄是……”
“二十五岁。”
钟姨温和的声音飘进他们的耳中。
钟姨出现在了芍药园。
还是那样温雅的姿态。
“驰光的生母死的时候,二十五岁啊。”
钟姨怜悯又欣慰:“恭喜你,驰光。”
“你见到了你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