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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都市言情 > 恶娇 > 第134章 空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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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

许多举子落榜后都会投靠官贵,混吃混喝,顺便备考。

官贵也乐意养士,平时用来处理公文事务,宴客时带在身旁充作门面。

有些幕僚运道好,得了主家点化,保举入仕,不需科考也能混到一官半职,正所谓异路功名。

谢消庆觉得奇怪:“李大人中榜那篇策论我读过,针砭时弊,献策有方,是一等一的好文章。如此才华傍身,为何……”

“为何熬了十年才出头?”

“对。”

“因为跟错了人。”

“……”

“我初次进京赶考时,突发恶疾,差点丧了命。有位大人救下我,从那以后我一直跟着他。”

“恩人成伯乐,这还不够好?”

“他是个小官,没权势,给我铺不了路。也不通文墨,看不出我的斤两,全把我当师爷使唤。平日处理文书、建言献策,出门时充作长随,忙前忙后。”

想起有些事,李清文笑了一声:

“你说我文章写得好,我也觉得好。可他不喜欢,他只喜欢逛楼子。我跟着他,在席上写些俗透了的艳词。他一高兴,就赏些银子。”

谢消庆叹气:“这确实是跟错了人。你有大志向,他却把你当成冶游助兴的玩意儿。”

“古有唐皇杨妃与李白,后人只知李白醉见君王的轻狂、力士脱靴的风光,却不知李白压抑在心中的苦闷。”

“他想做官为天下人争一争,唐皇杨妃却把他当做会写诗的鹦鹉八哥,实在辱没人了。”

“李大人,你后来还跟着他么?”

谢消庆没问他是否中榜,一跃成为贡士——天下读书人都清楚,本朝科举早已烂得彻底,从乡试起就要托情行贿,会试更得有财且有才,无权无势的寒门士子想中榜难如登天。

李清文点头,淡淡道:“有次他被同僚点拨,发现我非池中物,语重心长地说:‘你且跟着我,我在礼部有旧识,只需银子便可打通关系。等我攒一攒,下回春闱就捧你上榜。将来你入了官场,千万别忘记报答我这个旧主啊。’”

本朝糟朽,托情行贿是寻常。

李清文说得不尴不尬,谢消庆也听得面不改色:“后来如何了?”

“我死心塌地跟着他,等了他三年又三年。头三年,他沉迷取乐,贪来的银钱全撒给婊子,没剩几个,自然也没钱行贿。”

“中三年,他攒足了钱,可那年科考的高门士子太多,价格水涨船高,他那点银钱连门槛都不够。”

“后三年,他年老人疲,想有个后生送终,铆足了劲想抬我。临门一脚时,却说——”

李清文侧目,幽黑的眸子盯着谢消庆:“老家有个幼子,就要科考了,想把钱留着给他幼子用。”

谢消庆为他鸣不平:“这货当真该死。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全因他几句话蹉跎了。”

李清文笑:“是啊,该死。”

言语间已至学生斋舍,李清文送他到门前,屋内同侪纷纷起身行礼。

李清文随和应对,目光穿过众人的头顶,扫了眼窗边的空床,没多言语,辞别离去。

“谢兄!”

同侪们围着谢消庆,打趣道:“你平时不声不响,交的却全是近富显贵,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有人道:“就是就是,我瞟了眼李大人怀里的公文,他办事得去明经堂,来这边一点不顺路。专门绕过来送你,岂不是有意给你撑场?”

谢消庆喝茶的手顿住,方才聊得起兴,他根本没意识到不顺路。

眼下被人一说,才发觉古怪。

他去慎思堂是为了找庞宣,李清文在那边作甚?况且两人不过一面之缘,他自揭伤疤,未免有些交浅言深。

一个模糊的念头浮出脑海,谢消庆嗖地腾起身,吓了同侪们一跳:“谢兄,你怎么了?”

谢消庆晃晃脑袋,把荒唐的念头甩开,遮掩道:

“没什么……待会庞宣回来,你们别提我先前拿那姑娘狐假虎威的事,免得他拿我开涮。”

同侪们点头说好,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天黑透时,庞宣跨进门槛。

谢消庆见他满脸忧虑,估摸着是没找到肯干脏事的穷学生,递上一杯茶,明知故问道:“遇上事了?”

屋内其他人都已睡下,庞宣抿着茶,压弱桌上烛光,闷闷说:“有个烫手山芋落到我手里了。”

“丢不开?”

“哪敢丢开?我一穷二白,没家世没门路,往后想在京里站住脚,必须得左右逢源。”

庞宣苦笑:“我好不容易混到官贵面前,人家把麻烦事托给我,我办好了,就往上爬一层,我不办,人家觉得我不听话,就一脚踹开……”

见谢消庆神情郁郁,岔话问:“你又在愁什么?”

谢消庆扯出包袱,翻开空荡荡银袋:“进京盘缠花光了,没钱了。”

“这有啥愁的,吱个声的事儿。”

庞宣抖抖衣袖,摸出几块碎银:

“你憨头憨脑不善交际,运气倒好,我唯一的真心朋友就是你。拿去花,不够再找兄弟要。”

烛光下的银块像是镀了一层金,谢消庆没直接收:

“总靠你接济也不成,有没有赚钱的路子?”

庞宣沉吟片刻:“……你喜欢的人当真不是宁王府那姑娘?”

谢消庆摇头。

“那就好。有件事,你若做成了,赚的银钱够你在京里买宅子。”

谢消庆假装眼睛一亮:“何事?”

庞宣剪灭烛芯,屋内陷入黑暗,幽幽月光落在窗前。

他低语道:“宁王府那姑娘救过你。开府后你寻个契机,以道谢的名义请她去酒楼吃饭。等人半醉了……”

他扯开谢消庆的衣袖,手指划了划肩头:“看看这儿有没有妓籍烙印。”

谢消庆眼皮一跳,想往深了问,庞宣截住话:

“啥都别问,我也懵着呢。这事你若不肯做……”

“我做。”谢消庆反握住他手,“有钱不赚,王八蛋。”

庞宣松了口气,正要叹句好兄弟,耳边嘶嘶声响起。

他悚然侧目,只见谢消庆床边的窗没合紧,一条蛇森森探进来,烙铁头,是毒得不能再毒的五步蛇!

“小心!”

那蛇头已经伸到谢消庆近处,他还浑然不觉,庞宣猛地拽开他,两人滚到地上,躲开要命的一咬。

“都醒醒!屋里有蛇!”

同侪们惶然惊醒,点火照明,只见窗边又探进两条花纹怪异的烙铁头,吐着信子在屋里游来游去。

众人想逃,可斋舍有规矩,夜里闭户不出,外头早已上了锁。

“开门啊!救命啊!”

门被踹得砰砰响,却纹丝不动。

那几条蛇注意到动静,好奇地游过来,众人尖叫逃窜,有的用被子捂严全身,有的跳上桌,有的手脚并用攀上房梁……

谢消庆贴在墙边,浑身颤抖,脸上浮着豆大的冷汗,惊恐地望着缠在腿上的蛇。

蛇似乎清楚他走投无路,不急着下嘴,慢悠悠往上绕。

小腿,大腿,钻进衣衫,绕上腰间。

谢消庆一动不敢动,任由那股冷腻的触感漫遍全身,恐惧感愈来愈盛,他仿佛被一根琴弦吊在半空,直到——

那条蛇从他衣领探出来,蛇头贴紧他的脖子,森森吐着信子。

谢消庆呼吸骤停,浑身僵冷,灭顶恐惧压得他喘不过气,脑海一片惨白,恨不得立马死了。

砰一声!

门从外面被踹开,巡夜侍卫被尖叫声引来,几道寒光出鞘,首尾分家的两条蛇在地上扭动。

同侪们如蒙大赦,谢消庆却面如死灰,绕在他脖上的蛇受了惊,缠得越发紧,瞳孔森然竖窄,血口大张欲咬!

谢消庆猛闭上眼,生死一线之际,耳边忽有嗖声,一股凉风拂开鼻间腥气,颈上蛇身骤松,软绵绵塌了下来。

温热的蛇血滴在手背,谢消庆一点点睁开眼,只见绕在颈间的蛇身已没了头,不远处的梁柱上有一根箭矢,死死定住蛇头。

“谢兄!”庞宣跑上来,一把扯开蛇身,急切地扒着谢消庆看:“你被咬了没有?!”

谢消庆晃了晃惨白的脸。

他惊魂未定,背贴着墙一点点滑下去,心中思绪翻涌,耳边所有声音都听不进去。

直到头顶响起讥怜的语调:“怕成这样?”

昭昭又救了他。

谢消庆抬起头,迎上她居高临下的目光,眼眶莫名红了,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我差点死了。”

昭昭不关心他的死活,踢开脚边的蛇身,对夜巡的侍卫们说:

“天渐渐热起来了,斋舍附近全是深林密草,有蛇也正常。明日弄些雄黄粉来,把这圈好好撒一撒。”

话落,眉眼冷冷下睨:“免得有些人吓软了骨头。”

一行人离开后,同侪们依旧心有余悸,清理干净地上的蛇血,又拿钉锤把窗封死。

吹灯就寝时,才发现屋里少了个人,疑惑道:“诶,谢兄去哪了?”

庞宣背对着众人,掏出怀里沉甸甸的银袋,塞进谢消庆的包袱里:

“去找那姑娘了吧。”

他猜得不错。

谢消庆远远跟着昭昭一行人,在她和侍卫们分开后,跳出来拦在道中:“……我有话对你说。”

昭昭毫不意外,连眼皮子都没抬:“又是道谢?”

谢消庆欲言又止,昭昭懒得等,绕过他往前走,身后响起一句:

“有人说你从前是妓女。”

昭昭停步,孤身亭立于夜风中,漂亮凌厉得像一把刀。

她冷冷回眸,没言语。

“不知是哪家少爷存心刁难你,花了大价钱,只为雇人查你肩上有无贱籍烙字。”

谢消庆老实道:“派差事的人找到我,我一人把这事领了,回头我会告诉他,你肩上没有——”

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月光下,昭昭拉起衣袖,露出细痕遍布的手臂,一点点露出肩头。

没有烙字。

只有一片狰狞可怖的疤。

谢消庆看得出来,这是用刀硬生生刮去了表层皮肉,又胡乱包扎止血的后果。

他呆在原地,眼前昏昏不明:“你……”

所有问题在他脑中扭动,搅成一团麻绳。

先前雇凶杀他的人是谁?

叔伯死于毒蛇,他今夜也险些命丧于此,是凶手故技重施,还是凑巧如此?

谁又要查昭昭?她肩上为何会有刮去烙字的疤痕?

四周都是迷雾,谢消庆甚么都看不清,稍有差错就会丢命,被蛇缠绕的冷腻感漫开,灭顶恐惧如山压来——

咚。

他跪下了。

一点点膝行到昭昭面前,抬起清俊的脸,望着她冷诮的眉眼,祈求一丝垂怜。

“你三番五次救我,说明我对你有用……可能有用。”

谢消庆垂下头,目光从昭昭的脸移到她腰间的刀,鸦青流银的曳撒,沾了灰尘的靴面。

“你知道所有内情,却不告诉我,是因为信任不够。我可以等,等你情愿开口,我到底搅入了甚么纷争中。”

他抬袖,轻轻擦去靴面灰尘:“在此之前,我唯你是从,一切都听你的。只求……”

谢消庆额头触地,一字一字说:“只求你保我一条命。”

头顶久久没有回应,耳边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谢消庆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正要再求一求,下巴却被昭昭的脚尖挑起。

她居高临下,眉眼隐在阴影里,笑了一声:

“这话说的,像是要给我当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