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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跛子好不晓事,这不是难为人吗?”

“就是就是,别看那马头儿相貌生的凶恶,却是个心软的。”

“你们知道个屁,马头是那李跛子的本家兄弟,要不是有这层关系,能这么帮着他?”

“你才知道个屁!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也算兄弟?还不是看他瘸了腿,还一个人带这个孩子可怜嘛!”

......

李跛子低着头满脸羞愧,任由周围人指指点点。

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小丫头突然鼓起勇气,趴在地上一枚枚捡起散落的铜钱,然后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走到马头跟前,怯声说道:“阿叔,给......”

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狠狠心别过头去。

小丫头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却还是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无助的扭头看向父亲。

对于一个女儿奴来说,这一幕太有杀伤力了,武从文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

李跛子看见有个陌生人突然抱起自己闺女,始终一副窝囊相的他蓦地暴起,口中嘶吼着听不懂的音节扑向武从文。

武从文也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赶紧把小丫头放下,连连摆手道:“别急,别急,我听说你要卖马,所以过来问问。”

通过众人的议论,武从文已经听明白了事情大概。

原来是那李跛子想要卖马,便求到了负责看守骡马市大门的远房亲戚马头儿那里。

倒不是其他地方不许卖,而是骡马市里更能要得上价钱。

因为这里乃是官营,牲畜的品质有保障。

许多赚了钱的水手急于归家,更喜欢到这或买马或雇车代步。而且这些人手头宽裕,性格也大多豪爽,通常不会讨价还价。

那马头原本答应了帮忙运作,也收了礼钱,可今日一见李跛子牵来的马匹竟是这般模样,又瘦又老的似乎只剩一口气,立刻就反悔不干了。

不等李跛子说话,那马头儿抢先冲到武从文面前,先伸手将小丫头拽到自己身后,这才眯着眼睛问道:“你要买他那匹老破马?”

武从文笑着一指边上老马答道:“那马老是老了点儿,可不破,吃几顿精料就能养将过来。”

马头儿的眼神还是警惕,“有那精料钱,你为何不去骡马市里挑一匹好的?”

随着草原降服,大量牛羊马匹流入大武,价格一年比一年便宜。

武从文笑道:“岂不知有句话叫“老马识途”?我这刚从海上回来,总得休养几天再上路,正好和这老马一起缓缓。”

马头儿闻言仔细打量,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黑中透红,脸上明显有被海风吹出的皲裂,便即信了几分。

武从文不再和他多话,转身冲李跛子问道:“你这马想卖什么价钱?”

李跛子是个老实性子,早给周围的指责搞得羞愧难当,此时只想赶紧带着女儿逃离此地,便狠狠心报了个最低价。

“三两!”

大武如今已经通行了定额钱币,不过百姓仍然习惯用“两”做单位。

所谓“一两”,其实就是一个银币。

武从文知道这种民间役使的驮马大概就是这个行情,虽然马是老马,可泉州靠南,马价要比北方高一些,三两算是公道。

李跛子见他没有立刻答应,咬咬牙用一副哀求的语气说道:“这位客官若是嫌贵,二两半也行,实在不能再低了......”

武从文笑了,直接从怀里掏出黄老大刚给的工钱,挑出三个银币递给对方,“就三两,我不和你还价。”

李跛子都傻了,生平头一次见到这种自己涨价的客户。

马头儿显然比他活套得多,赶紧踹了他一脚说道:“客官心善,给你你就收着!大不了拿出一些请人家去吃杯酒。”

李跛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称是。

武从文哈哈大笑,伸手拉住马头儿,“在海上漂了好几个月,这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这顿我请!这位兄弟也一起去!”

马头儿也算见多识广,看对方豪气也有心结个善缘,便即答应下来。

围观的人群眼见一场闹剧,最后竟以“豪客出手”的喜剧收场,纷纷鼓掌叫好后才散去。

武从文之前看好的那家酒肆,三大一小也不去要什么包厢,就在一楼大厅坐定。

“伙计,我是头次来这泉州,对当地美食也不了解,你家有什么招牌菜式尽管上来。”

武从文大喇喇的吩咐,还顺手扔过去一枚银币。

“记得去给我那匹马弄点儿上好精料,剩下的就当赏钱了。”

店小二立刻眉花眼笑,连连躬身道谢。

武从文又冲马头儿问道:“马兄下午可还当值?能喝些酒不?”

马头下意识瞥了李跛子一眼,也很豪气的答道:“无妨!我马飞别的不敢说,这人缘儿还是有一点儿的,自有兄弟替我顶班。”

武从文发现了他那个小动作,又想到对方来之前并没有和同僚打过招呼,便即恍然大悟。

这马飞今日该是轮休,是专为李跛子的事情去骡马市的。

但他也不点破,吩咐伙计再上一坛店里最好的酒来。

酒过三巡,原本拘谨的李跛子也慢慢放开,说起了自家情况。

他本名叫做李善,家住泉州城西,靠着官府分下来的地原本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两年前妻子不幸得了场重病。

无奈之下,李善只得卖了屋、赁了田,举家搬到这泉州城中,方便为妻子寻医问药。

幸好他还会一手烙饼的本事,倒也勉强能够在城中糊口。

只可惜,纵使他散尽家财,也终究没能救得回来妻子一条性命......

武从文听了他的遭遇,强忍着没有皱眉,装作好奇的问道:“百姓重病,这泉州官府就没有救济吗?”

马飞叹道:“救济自然有,可也管不了全部啊!自己终究还是要花钱的。”

说罢重重呼出口酒气,指了指对面暗自垂泪的李善,又道:“不瞒吴兄弟说,两年前故去的是我本家阿姐,若不是看这跛子有情有义,这些年我能处处帮他?”

这话似乎提醒了李善,用袖子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刚刚那五十个铜钱递给马飞。

马飞眼睛一瞪,嚷道:“你这是做甚?事情没办成,说了还你就是还你!”

李善嘴笨,讷讷道:“我知道的,那钱你都送......”

马飞眼睛瞪得更大,一拍桌子打断道:“都个屁!老子本想自己昧下的!”

武从文听明白了。

原来那五十个大子儿根本不是马飞自己要的好处。

也是,他一个连正式编制都没有的小小帮闲,哪里有本事自己搞定骡马市里的诸般手续?

说不得自己还搭了点儿钱财进去。

至于后来的反悔就更好解释了,李善要卖的那匹老马卖相实在太惨,同僚和上官又不是瞎子!

做好人好事也得有度,总不能把自己的饭碗也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