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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南百二十里。

两旁嫩绿吐芽,草间花蕊初绽,马蹄敲打在凝灰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种由京东西路梁山县新研究出来的建筑材料,官方称谓叫做“水泥”,可大武朝的百姓们还是更喜欢称其为“凝灰”,取其“凝结如灰石”之意。

这种材料初产时很贵,只能用到筑城、架桥等关键所在,但其原料却很常见,随着产量日增,如今已经可以用来铺路了。

红鬃马上,一位明艳少女身着束衣、外罩锦袍,手里马鞭正扬的欢快。

与之并辔的是个挎弓少年,本该意气风发的年龄却是愁眉苦脸,浑不似姐姐那般洒脱。

“你小子摆张臭脸给谁看呢?没的坏了兴致!”少女偶瞥见弟弟神色,眼睛一瞪是开口便训。

少年闻言脸色更苦,可怜兮兮的说道:“阿姐,咱们真的要继续往南吗?”

少女眼珠子滴溜一转,摆出副不屑的模样嗤道:“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怎么?怕了?”

少年并不上当,实话实说道:“当然怕了,大娘顶多也就是罚你禁足,我娘可是真拿鞭子抽啊!”

少女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牙,银铃撒了一路。

少年见姐姐加速,赶紧催马跟上,大声再劝:“阿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要是被捉回去......”

其实论性子野,他丝毫不比姐姐差,从小便好勇斗狠、日日惹是生非,却是真心怕自己娘亲。

少女马速不减,大声答道:“要回你自己回去!”

少年一滞,心说:“我要是敢把你一个人扔下,回去比不回去更惨。”

见劝说无效,加上反正已经上了“贼船”,干脆也不再去想许多,再开口连声音都欢快了许多,“那你总得告诉我咱们要去哪吧?”

少女故意逗他,“不是和你说了南方吗?”

少年果然上当,扯着嗓子喊道:“南方那么大,具体去哪啊?”

少女舞了半天的马鞭终于抽了下去,红鬃马吃痛长鸣,再度加速。

“泉州!”

......

泉州。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放下洞箫,转身对身后众人笑道:“好了,俗话说曲终人散,咱们兄弟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水手们这才从那悠扬新奇的乐曲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目露不舍,纷纷看向人群正中的船老大。

船老大明白众人心思,上前一步递过去个布袋,试探着劝道:“吴家兄弟,你人聪明,只半月就学会了这船上最难的操帆,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要不要留下来和大家伙一起?这海上的营生虽然辛苦,赚得却多。”

中年汉子就是个顺路搭船的,原本说好并没有工钱,但他也不扭捏推辞,接过布袋略一掂量,便知对方绝对够仗义。

他乐呵呵的先道了句谢,然后婉拒道:“兄弟离家日久,总得回去报个平安,日后若是有缘,还有机会的。”

这理由让人无可辩驳,船老大暗叹口气,郑重拱手道了句:“保重!”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也冲众人抱拳道别,随即一个腾跃便上了连接码头的搭板。

一个水手凑到船老大身边,有些不满的怪道:“黄老大,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徒弟吗?这吴家兄弟多好的材料,就这么走了多可惜啊!”

海上风浪大,跑船的都习惯大嗓门,这话传得满甲板都听见了,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

黄老大把眼一瞪,高声骂道:“作甚?作甚?人家就是顺路搭船,你们可是吃这碗饭的,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去卸货,一个个的都想趁机偷懒是吧?!”

水手们也不怕他,正要接着起哄,突有一人指着远处的海面喊道:“哎呀,快看快看,那旗子好生眼熟,是不是‘金发女魔头’的船?”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海面上驶来一艘黑色巨舰,主桅上一面蛟龙旗迎风招展。

见水手们都跑到船舷边看热闹,黄老大皱眉骂道:“给老子滚去干活,一艘破船有啥稀奇的?”

众人见他真发火了,一哄而散。

黄老大看看远处的“黑蛟号”,又看看码头上那个腰间随意别着支洞箫的背影,心中奇怪,“这泉州港刮得到底什么风?怎么一日内连见两位了得人物......”

众人口中的吴兄弟,其实就是武从文,这厮取个化名也不用心,直接就是简单粗暴的谐音----吴崇文。

没错,武从文并没有走陆路回国,而是假扮成了落魄商家子,一个人蹭船走了海路。

为了掩人耳目,连从不离身的跟班陈二狗都没带着。

码头上人流如织,结伴上岸找乐子的水手、肩扛大包的力工、讨价还价的商贾,还有吆喝着招揽生意的小贩,端的是人声鼎沸。

之前福州和番禺分别出了大案,盘踞两地的林家和蒲家被满门抄斩,一时人心惶惶。

同为闽越三大港之一的泉州于是乘势而起,数年间便已稳坐南海第一大港交椅。

武从文四下看着热闹,慢悠悠的挤出了码头,准备寻个馆子打打牙祭。

海上补给再是充足,也少见新鲜食材,咸肉腌菜早就吃得他嘴里发苦、胃里反酸。

路过码头东侧骡马市时,发现不少人聚在一起,似乎是在围观什么热闹。

武从文好奇心起,挤进人群想要看个究竟。

“李跛子,你到底滚是不滚?老子没工夫跟你在这磨牙!”

武从文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差役转身欲走,身后男人赶紧伸手去扯他衣袖。

那男人干瘦黢黑,年纪不大脸上却皱纹纵横,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身边是匹同样瘦骨嶙峋的老马。

差役彻底怒了,狠狠一甩胳膊。

男人瘸了一条腿,被甩得站立不住,“噔噔噔”向后退了好几步,却竭力护住了身后的女儿不被撞到。

那差役见他这般可怜样,倒也没再继续,嘟囔着骂了一句转身又要走。

谁知那男人还是不肯放弃,再次追上前去哀声求道:“马头儿,您昨天答应我的,还......”

被称作马头儿的差役霍地转身,瞪着眼睛厉声喝道:“还什么还?还拿了你五十个大子儿是吧?老子现在就还给你,以后莫要再来寻我帮忙!”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作势就要砸在男人脸上。

武从文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小丫头身上,莫名的就是想到了自家闺女,见到这一幕就要发飙。

可还没等他出手,只见那差役最后时刻手腕一抖,将一大把铜钱狠狠砸在了男人身前的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周围议论声起,可让武从文意外的是,围观的人群并没有说那马头儿的不是,反而大多在责怪李跛子。

武从文默默收回了想要拨开人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