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语第一次见到江余,是在她十三岁生日的时候。
爸爸领着一个满身脂粉气的陌生女人进了家,女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垂着脑袋的怯生生的小女孩。
女人一见到江思语就极尽谄媚,小家子气的做派让当时的江思语就不是很喜欢。
更别提那个江思语直到第二天都没瞧见过正脸的女孩了。
江思语哭过,闹过,却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两个陌生的人入侵自己的家。
所幸那个女人贪婪又懦弱,从来不会刻意去找江思语的不快,甚至是尽己所能地顺着、捧着江思语。
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会像个妈妈一样,满足江思语对母亲的所有想象。
江思语只是会这么想一想,她对江余母女的态度始终是冰冷的。
直到某次私人艺术课程。
从来都低着头,像个幽灵一样无欲无求的江余,忽然很小声地问江思语,她可不可以一起听。
江思语很意外,最终绷着小脸点点头。
那一次的课程,讲的是有些枯燥的表演史。
课后,江思语问江余:“你喜欢表演吗?”
江余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小声道:“我不知道。”
江思语脱口而出:“怎么会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呢?”
然后她就看到江余脸上常有的神情。
自卑的、无地自容的。
两个小女孩亲近起来的契机就是这么突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至少她们的相处都是融洽的。
江思语一点点知道了她没见过的江余的过去。
酗酒的爸爸,重男轻女的妈妈和奶奶,还有一个耀祖弟弟。
男人酒后会打人,一开始是打江母,等江余出生后,就一视同仁打家里的两个女性。
因为不是他们期待的儿子,就连名字都取得恶意又随意。
后来江母生了个儿子,男人就只打江余。
再后来男人喝酒喝死了,奶奶抱走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子,与江余母女划清界限。
江母曾多次骂江余,骂她从出生起就是个拖累。
江余在那并不幸福的十几年里,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江思语知道得越多,就越可怜江余,也越来越有一种暗暗的心潮澎湃。
一个失去母亲,一个失去父亲;一个父亲只顾着生意,女儿永远是最末位,一个母亲只想着如何能过上好生活,将女儿视为自己跨越阶级的最大累赘。
她们这么相像。
她们合该站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江思语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上高中的时候。
江家正儿八经的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想要去学舞蹈。
那个二婚夫人带来的拖油瓶女儿进入了权贵、人才云集的实验。
周遭的人都议论纷纷,就连江父的脸色偶尔也不是太好。
这件事被摆到餐桌上来说的时候,江思语和江父又吵了好大一架。
比当年江父带着江母和江余进门时要凶得多。
当天晚上,江思语和江余一起躲在被窝里。
江思语握住江余的手,在一片漆黑里,笑着小声地说:“我们不要听大人的,我们都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江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回握住江思语的手。
看吧。
那晚阖眼前,江思语有些得意。
她早说过,她们合该在一边。
直到江思语沉沉睡去,她都没有注意到江余轻颤的眼睫。
也没有意识到,江余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