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徐玉宁守着萧夺,看着高几上那盏摇晃的灯火,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了。
天光将明时,萧夺发起了烧,徐玉宁听见他呼吸骤然急促,呼出的气息如同喷火,灼得人发烫!
徐玉宁在惊慌失措间,撞倒了锦凳,太医军医们,就守在屏风那一端,听到动静飞奔入内。
他们飞快剥了萧夺的衣服,拿起银针在他身上迅速下针!
萧夺顿时像条鱼,在床上弹了起来!
这时,屏风那边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端王匆匆绕过屏风走进来,他神色狰狞,进来时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昨天夜里,他杀了许多俘虏,想从这些俘虏口中得到解药的线索,可是,毫无进展。
徐玉宁慢慢转过头去,看着端王问:“承国公,还没回来吗?”
承国公领着兵马跨过渤拦河,追击完颜塔娜和拖雷,是想从他们手上拿到解药。
如今承国公还没有回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太医军医们一直没合过眼,他们还在想办法,开的都是药性极猛的解毒方,可是效果甚微。
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起,天光大亮。
徐玉宁牵着萧夺的手,累得趴在床沿睡着了。
萧夺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火海,浑身被火灼得生疼;又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刺骨的寒气像锥子刺入骨髓。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鼻腔也只有稀薄的空气进入,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艰难地起伏着。
他在这样的痛苦中,悠悠转醒,他想抬手,却做不到,唯有被徐玉宁牵着的那只手,还有一点知觉。
他奋力地睁开眼,眼睛顿时刺痛得厉害,眼皮也似有千斤重,睁眼时,入眼的是一片浓浓的血雾,好半晌,他的目光才聚焦,眼前出现一盏摇曳的烛火。
他艰难地偏头,看见徐玉宁披着件单薄的氅衣,趴在床沿似睡非睡。
他用力地喘息着,定定地看了徐玉宁,好久好久。
感觉到他手指动了一下,徐玉宁瞬间被惊醒,睁眼看着他,嘴唇忽地哆嗦起来,发出一声叫喊:“皇上醒了!”
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太医军医们瞬间飞奔入内!
张院判两指撑开萧夺的眼睛看了看,咬牙道:“再给皇上喂一颗解毒丹!”
这是最后一颗解毒丹了。
事实上,这从宫廷里带出来的解毒丹,也只能缓解皇上身上的毒效发作,却不能完全解毒。
承国公还没有回来……
萧夺看着她,想说什么,可是他现在呼吸十分艰难,太医大喊着“不好”,飞快拿出长长的银针,一针刺入他的天突穴,他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气音,无法出声了。
康公公用力将徐玉宁拉开,让太医近身施针:“贵妃娘娘,奴才得罪了!”
萧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又闭上了眼睛。
日头渐渐西沉。
外头有马蹄声传来,帐帘“哗啦”一声响,秦铮飞奔入内:“王爷,承国公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王帐外边马蹄声骤响,承国公翻身下马,进了王帐。
一看到承国公,端王当即厉声问道:“如何?!”
承国公摘下头盔,面朝屏风,骤然跪地:“臣死罪!”
徐玉宁身子一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端王拳头捏得咯咯响,猛地甩袖看向外间跪了一地的太医军医:“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皇上不能有事!”
众太医军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无人敢应声,端王怒不可遏,骤然下令当场砍了两名太医两名军医的头!
剩下的太医军医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屏风那头,龙榻边上,萧夺突然睁开眼,唤了一声:“康……福禄。”
康公公上前,跪在龙榻边上:“皇上……”
萧夺定定地看着他,艰难出声:“不、必……瞒……朕……”
康公公垂泪,伏跪在地,久久不敢出声:“皇上……”
萧夺看着跪在地上的康福禄,心中了然。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生,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平内敌,伐鞑靼,击退敌军千里,灭掉鞑靼王庭,他的人生,竟在最快意的时候,戛然而止。
胸口一阵闷痛,他胸膛一阵震动,整个人猛地咳了起来——
鲜血涌上鼻腔堵住喉咙,从他的嘴边溢出,康公公失声尖叫着扑上去,拿出手帕帮他擦着嘴边的血迹:“太医!太医!”
跪在外边的张院判被端王一把提起来,扔到了龙榻面前。
张院判手哆嗦着,有些拿不稳针,他看着康公公,急道:“快把皇上扶起来,清理鼻嘴里的血迹!”
承国公疾步往里走,一并将孙太医扔了进去。
许久之后,萧夺呼吸再次平稳了下来。
徐玉宁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萧夺,突然开声:“端王爷,国公爷,”
端王和承国公看着她:“贵妃娘娘……”
萧夺睁开眼睛,看着徐玉宁,动了动唇。
看他唇型,喊的是“无名”。
“皇上,臣妾在,”徐玉宁坐上床沿,伸手轻轻握住萧夺的手,并没有回头,只道,“皇上现在需要休息,带太医军医下去,盯着他们,无论如何,要拿出方子,保住皇上性命!”
端王和承国公齐齐应了声“是”,将里头的太医军医全部带了下去。
萧夺不解地看着徐玉宁,抓着她手的右手,倏尔使了力。
徐玉宁回头,对琥珀道:“让厉副将速速来王帐见本宫!”
萧夺张了张嘴,积攒了一点力气,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玉宁,让无名来见朕……”
“皇上,你累了,”徐玉宁拿出帕子,擦去他额上的汗,温柔地看着他,“你现在不要说话。”
萧夺目光一凝,就这样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突然间多了几分锐利:“……玉宁?”
国主年幼,不是好事,所以前世,他将皇位传给了端王。
她知道他此时要见端王,是要做什么。
但,这恰恰是她不允许的。
徐玉宁迎上他的目光,在那样痛苦的纠结里,一字一句地说道:“臣妾斗胆,请陛下书写遗诏,禅位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