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一次从慕尼黑回国后,顾南枝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因为……他的哥哥告诉她,那场车祸并不是她的错,她是在正常行驶,是那辆货车司机从匝道别了过来,造成的一次交通事故。
她不用内疚,不用自责,更不要将爸爸的死全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然而这个星期,她就像旧病复发一样,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逼仄的车厢,洒落一地的玻璃碎片,腥膻的血液夹杂着一股刺鼻的芳烃汽油味,猛灌进她的呼吸道。
她胃里翻江倒海地痉挛,想要吐,想要逃出这辆车,却是动也无法动。
鲜红的血液模糊了爸爸的脸,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可是,她知道那是爸爸。
她的爸爸本可以活下来,活到她成年、活到她大学毕业、活到她结婚生子……
可他厚重而残缺的生命,却因她的任性妄为,死在了慕尼黑寒冷的冬天里。
明明是她开的车,死的却不是她。
她活活害死了一条生命,她会遭到报应的!
梦魇不停在折磨她,在她快要看清爸爸的模样时,倏地一下,她便惊恐醒过来,然后不可抑制般尖叫一声:“爸爸,不要死,求你不要离开我!”
泪水与汗水,将她白净的身子与清丽出尘的小脸蛋弄得潮湿粘糊。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气,一双被吓坏了的大眼睛睁开又闭阖,再次睁开时,仍是陷在一片漆黑的无边夜里,使得她痛疼的大脑出现短暂的一瞬混乱。
她一时还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那种割裂的混沌感一直从梦里延伸到梦外。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晶莹剔透的泪宛如细珠,一直源源不断地从眼尾没入到鬓角的乌发里。
她以为这里是车祸现场,颤抖的双手紧紧用力揪住被子,又是渴望又是压抑地说:“谁来救救我们?哥哥快来救我……”
说着松开双手捂住脸,又低声哭泣地呢喃道:“爸爸,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而这个时候,睡在隔壁房的祁砚川通常会过来敲门:“南枝,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停了停,似乎听到顾南枝委屈的哭泣声,他又迫切地喊:“是我……我是砚川,你先别哭,先开门让我进去。”
房门从轻敲到猛拍,声音极响,顾南枝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身,打开床头柜一盏簪花复古台灯,怔了怔,赶紧用双手揩掉脸颊两端的泪水,又深吸一口气,才翻身下了床。
“我没事……”她趿拉着一双拖鞋,正走过去开门,临到门前忽而定住。
由于刚才那个噩梦,她出来一身大汗,湿漉漉的睡衣正紧密贴着她的肌肤,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勾画得露骨且火辣。
她又没有穿内衣,那两颗樱桃一般的甜美便从纯白色的睡衣里大胆地透了出来。
顾南枝心下一凛,倏地缩回准备开门的小手,站定在门槛,嘴唇干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砚川,我……我没事,你别担心。”
祁砚川见她不肯开门,也不勉强,只是问:“是又做噩梦了吗?”
顾南枝失魂地愣了一下:“嗯。”
“到底是什么梦?我好像听到你喊爸爸了,还有他……南枝,你到现在还是不想走吗?”
顾南枝的心骤然一紧:“我没有!”她大声否认道:“我没有梦到他。”
“那你怎么会喊他过来救你?”他不依不饶追着问。
她的泪已经涌了出来,说话都不怎么利索:“我……我不知道,可能是……”
他心情有些烦躁,或许因为害怕听到答案,当即拦截她的话:“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要说。”默了默,隔着一扇门,音色冷漠道:“南枝,我们明天就要登机飞往柏林了,希望你不要出什么状况,计划变更会麻烦到很多人,而我后续的工作也比较难以开展下去。”
她听到那句麻烦到很多人,脸色倏然一变,怔怔回复道:“我明白。”
等男人走后,她仿佛泄气的皮球一样软瘫滑落在地,就这么屈膝靠着门槛席地坐了许久,久到空调的风口将她身上的大汗呼呼吹干,她却毫无觉知。
明天就要去柏林了,真的要去吗?
去吧!去了还可以再回来呀!
不是的,哥哥说,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他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了,他真的要娶陆之柔了。
顾南枝身上的汗是干了,可眼里的泪就没断过。
她一边哭着,一边在纠结不已。
耳边同时徘徊着两个小人的激烈争吵声,一个在说:“顾南枝,你这么爱他,走后就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他了,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要走!”
另一个又说:“顾南枝,人生不单只有爱情,亲情同样重要!如果你不走,你把真相告诉他,陆之柔会恨死你,妈妈更会跟你断绝关系,走吧!”
她越是这么想,头脑里的那股分离焦虑症越是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已经干掉的汗水,又从瑟瑟发抖的四肢百骸倏然冒了出来。
她不能再想了。
顾南枝忽地站起身,用双掌大力地摁着太阳穴,须臾,踉踉跄跄走入淋浴间。
她要用最冷的水来冲刷自己的身体,麻痹自己的思想,如此,她便能暂时忘掉即将离别的巨大痛苦。
翌日清晨,祁砚川过来敲门,里面无人回应。
他心下一跳,有种不妙的预感堪堪爬上眉头,快速跑下楼梯吩咐佣人拿备用钥匙过来开门。
佣人眉一皱,大大的问号,小小的不解。
奇怪!太太怎么会睡在隔壁房,难道他们分房睡了?夫妻为什么要分房睡?是吵架了吗?
心是这么想的,可脸上一点八卦的痕迹都不敢有,连连颔首说好,便匆忙跑去找备用钥匙。
祁砚川猜想得没错。
打开门便见女人病怏怏躺在一张床上,全身发抖,头额渗渗冒出冷汗,整个人犹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蓝玫瑰,让人怜惜之余,又不敢目睹。
郁阿姨惊吓一跳:“先生,太太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祁砚川瞧着她潮红的一张小脸,蹙着眉吩咐道:“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医生大概半个小时赶到,一通常规检查过后,站起身直视祁砚川的双眼:“祁总,祁太太应该是夜里着凉了,三十八度九,都快要达到高烧的范畴。”
说着眉头深深拧起,抓抓下巴凝重道:“鉴于祁太太目前这个现状,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我没法帮她打针,只能给她开些退烧类的药物,在还未退烧之前,切记频繁走动奔波,多让病人卧床休息。”
郁阿姨闻言神色一凝,抬头看向祁砚川,不确定地问:“先生,那……晚上我们要飞柏林的计划……”
见祁砚川脸色一沉,她骤然闭嘴,又转头看向医生,斟酌着问:“医生,请问吃过药是不是就能退烧了?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我们晚上还要乘坐长途飞机飞往德国。”
医生听到要乘长途飞机,颇为不赞同地说:“我劝你们改时间,一般情况下,药物治疗肯定没有打针见效快,目前祁太太的身体并不适合坐长途飞机,会有滑胎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