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哉行听完,认真地考虑了叶晓曼的建议。
道理浅显不过,但是他从未想过以这个角度去破局。
也许因为他是最卓越的预言师,比起假手他人,更相信自己推演出来的东西。
他摇摇头,他是真觉得无所谓。
“我对我的过去没有好奇心,不渴望答案的问题,我从不占卦。”
叶晓曼说:“长老讲话好老气横秋哦,根本不像年轻人会说的话,您今年贵庚?”
时哉行据实以报:“101岁。”
“咳!”叶晓曼想不到时哉行外表年纪轻轻,已经是个百岁老人了。
她鄙视道:“你今年100多岁修为却只到结丹巅峰期,跟我差不多。”
她自从轻而易举打倒了一个结丹巅峰期后就无比膨胀,“你好菜啊。”
她鄙视完,记起她还在攻略他,连忙补充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菜的。”
时哉行平和地赞同她的说法:“我体质虚弱,的确在修行的路上走不远。”
叶晓曼瞅着他平淡的侧脸:“你从不会感到自卑吗?”
时哉行怡然自乐:“各安天命。”
叶晓曼总是没大没小地同他说话,可时哉行偏偏觉得与她相处时最是松快。她的毒舌里裹着蜜,冒犯中藏着察言观色的灵醒,既不会因他的身份高于她就刻意逢迎,也不会故作高深惹人生厌。
所有人都跟他保持距离,就连名义上的朋友卿远斛也与他不亲近,时哉行很少能遇到与他平等对话的人。
和叶晓曼聊天令他愉快,她被子里温暖的体温烘得他舒适,他不由想,也许应该多出来走走,接触年轻人的想法,感受他们的活力,接触鲜活的生命百利无一害……
一道闪电照亮了床前的空地。
雷声追赶闪电,轰地在天边炸响。
叶晓曼揉揉耳朵,可能长老寮所离天空很近,雷鸣比什么时候听着都大声,震得她耳膜有点发麻。
时哉行突然问:“要下大雨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有些难受的样子,翻过身背对着她,再一次下逐客令:“你该回去了。”
叶晓曼很不甘心。
很难接受她努力半天,换来一个盖棉被纯聊天的结果。
眼前的“天姚长老”如此洁身自爱,让她差点相信他只是单纯跟大师姐偷吃,被老婆抓奸在床纯属意外,没有任何设计仙人跳的意思。
滂沱大雨洒落。
雨气入侵,温度骤然下降。
叶晓曼一会把被子打开假装要起床,一会又把被子盖回去,拖延时间:“雨好大,我要不要等雨小了再走?”
时哉行没有说话。
叶晓曼察觉到身上的被子在抖动,她很快察觉到抖动的根源来自时哉行。
时哉行冷得瑟瑟发抖,时不时猛地抽搐一下,伴随着难受的气吟。
他蜷缩成一团,手臂用力环绕他自己,尽量躲到被子里头,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外头的大雨化成了溺毙的江水冲向了他,他正在痛苦地溺水。
叶晓曼又观察了一会,发现时哉行应该是怕打雷下雨。
叶晓曼觉得时哉行这个缺点也太俗气了吧,古早的小说跟偶像剧里头,总会有一个害怕下雨天的悲情主角,因为他们童年最悲惨的一天就发生在雨天。
这让贫民窟很难共情主角,因为底层穷人雨天倒霉,晴天倒霉,阴天也倒霉,小小年纪已经看透一切,知道上天根本不会为同情别人而哭泣,天气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好嘛。
无所谓,曼姐只会高兴找到了新的攻略契机。
小说的女主角会在下雨天给千亿继承人撑伞,曼姐会抱住每一个哭泣的男孩子。
叶晓曼靠近时哉行,手先试探着覆在他肩膀上,“天姚长老,您很难受吗?”
时哉行紧闭双眼,死死咬着下唇,脸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整个人透着濒死的虚弱感,好像已经裂开纹路的瓷器,轻轻一戳就会碎裂。
他没有反应,叶晓曼的手才在他肩膀上放置了一会,感觉就像捂着冰块,手指快被冻僵了。
她收回手,往手心哈气,两只手掌搓了搓,搓出暖气后,带着壮士扼腕的牺牲,将时哉行抱住,跟大冬天抱冰柱似的。
叶晓曼咬牙抱紧像冰箱一般滋滋往外漏冷气的时哉行,“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时哉行如同一个倒在雪地里即将冻死的人,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一簇篝火,他拼命地靠近火源,汲取着温暖,已经溃散的思绪在叶晓曼的声音中,痛苦地回魂。
他在二十岁之前,不会害怕下雨天,二十岁的某一天,他终于掌握了前任千机门门主传授的星辰天衍术。
这是一门专用来窥探天道终极秘密的术法,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好奇心旺盛,不顾门主临终前交代的禁忌,强行窥探了未来的天机。
结果他没看到多少,立刻遭到了反噬,七窍流血昏迷不醒,门徒费了许多代价才将他救活过来。
清醒后,也许是太恐惧了,时哉行忘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只记得他看到那一部分最悲惨的未来,天空下着滂沱大雨,从此以后,他每逢暴雨天,就会犯恐慌症。
这次发病的感受没有以往那么难受,也许是因为身旁亮着一团火。
他用力地抱紧那一团火,像即将在雨水里溺毙的人抓到了浮出水面呼吸的机会,他贪婪地汲取着救命的热源,把冰冷的脸贴在那一团温暖上。
火是柔软的,薄薄的一层皮下,温暖的血液涌动,他闻到了鲜血的芬芳,喉结快速地滑动,他渴求着温暖的血流冲刷过牙齿,汇入枯渴的喉咙,把他从无穷尽的痛苦解救出来。
叶晓曼杀猪一般,“嗷”地大声叫出来。
时哉行被她抱住后反抱住她,力气大得差点把她勒断气,发疯了一般往她怀里拱,叶晓曼觉得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悲情主角应该脆弱地倒在她怀里寻求安慰,而不是一副要绞杀她的架势。
她尖叫着,手脚并用,要把时哉行从身上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