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遇见了好客的主人?
“晚辈此番前来,”柯晓露这样谦虚道,“不曾备办薄礼,若是就此前往府上叨扰,甚是过意不去……”
这样的托辞,到底有没有说服力,她一时也拿不准。不过,谨记家中长辈的教导,出门在外,一些套话,总还是要说的。
“柯姑娘,你这样说,就是太见外了。”那妇人接过话语,“说真的,你能够孤身一人来到这儿,就足以感天动地了。因此,如蒙不弃,让老妇人充任一下东道主,着实是此生的一大幸事。”
柯晓露心想:至此,对方已经把话挑明,再不去,则是自己不给主人面子了。是啊,作为长辈,如果她请不动我,那面子上,确实有点挂不住。再说,那位“温家小哥”,就是她的儿子,我如果不去见识一下,如何肯甘心呢?反正,人都已经来了,举目无亲的,又不能即刻赶回去,那么,就在这儿带上一些时候,也是可以考虑的。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柯晓露望了望偏东一侧,“有劳长辈大驾!”
要说客套话,那妇人本来也是颇有一套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多了,有点厌烦了,这一刻,她什么也不说,就在前面走着。
柯晓露既然开了口,也就跟在了后面。
走出十多步之后,那妇人这样说道:“柯姑娘,这种小路,你还走得惯吧?”
柯晓露淡淡一笑:“在我们那边,也是差不多的。这样的路,我每天都要走上好几趟……”
“哦,是这样。”那妇人边走边说道,“柯姑娘看似养尊处优,实则不离农事,着实不错!”
柯晓露心头一愣:养尊处优?这样的一个词语,又从何说起呢?哦,多半是这样的,从我娘亲和叔母的角度来看,出门在外,自然要穿得整洁大方些,不然,会让人小瞧的。其实,我的这番行头,也不是特别的光鲜亮丽。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这位前辈以前所接触的,都是一些农人村妇,大家平时忙于生计,整天挥汗如雨的,也就懒得在梳妆打扮上多下功夫了。因此,当她见到我的时候,就容易把我想象成大家闺秀……
“哦,我是想,如果穿得过于简朴,”她索性开起了玩笑,“就怕那店小二门缝里看人,连一间像点样子的客房,都不曾准备……”
“嗯,倒也是,”那妇人接过话语,“这世上,确实有一些人,习惯于以衣帽取人。我们呢,在外面,也要衣装得体,不能让那些人小瞧了。”
“是啊,那句话说‘人看衣装马看鞍’,出门在外,还是要有点讲究的……”柯晓露回应着。
“姑娘家嘛,谁不爱美呢?”那妇人接过话。
再走出一阵子,只见那妇人指着前面的一个院子,这样说道:“柯姑娘,看,那就是寒舍所在之处了……”
柯晓露循声望去,大体上也看得出来,那院落的大门口,是朝向南边的。那大门虽然很简单,不过,大门两侧,却是起了围墙,看上去也颇有一番气势。柯晓露自小就习惯于大院里的生活,因此,乍一见到这样的院落,倒是平添了几分亲切。
不一会儿,在前面引路的那妇人,就走到了大院门口。
柯晓露注意到,那大门口本来就是敞开着的,不过,那妇人并不急于踏入其内,而是朝里面这样喊着:“温东朗,你看,谁来了?”
她心里一愣:原本,大娘可以不打招呼,直接入内的;她这样一说,自然是想着,要让儿子提前“高兴”一下了……
她这样想着,也就很自然地站在大娘偏东一侧,体会一下这难得的片刻的平静。
“娘,会是谁呢?”片刻之后,屋子里传出了一个男声。
柯晓露一听之下,很快也能够辨认出:确实,就是昨夜小客店里所听到的那“温家小哥”的声音……
紧接着,柯晓露跟在大娘偏东一侧,步入大院。
另一边,温东朗走出屋子,走向大院门口。
“恕我眼拙,”那温东朗冒出这样一句,“这位姑娘,倒是素昧平生……”
柯晓露抿了抿嘴唇,忍住笑,接着,就将昨夜客店里所听到的对话声,学了几句。
这温东朗搔了搔头发,失笑道:“失敬,失敬,早知道姑娘驾临,当时我就应该让那店小二,给我引见一下……”
“现在见了,也不算迟吧?”柯晓露应了这样一句。
那大娘眼见儿子与这“陌生的”姑娘倒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也就喜上眉梢:“好吧,你们先说几句,我,我去烧水……”
原来,在当地人的习惯中,傍晚时分,在没吃晚饭之前,如果主人先说“去烧水”,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杀鸡了。
就算客人不知,温东朗如何听不出来呢?
于是,他这样说道:“好吧,我去看一下,哪一只鸡更肥嫩些?”
柯晓露深知入乡随俗的道理,就接了这样一句:“好吧,我去看一下,摘一下蔬菜……”
摘一下蔬菜,自然也不是什么重活儿,因此,在这温家院落,柯晓露一边拣摘蔬菜,一边暗自寻思着:这位温大娘,如此热情好客,也真是难得啊!按照我们那儿的习俗,一般情况下,杀鸡做菜,就是对远客最高的待遇了。而这个地方,应该也差不多吧?是啊,这是一个较为偏远的村落,离圩场,离县城,都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因此,寻常的日子里,这一带村民的饮食,应该是较为简单的。而如今这个夜晚,温大娘决心杀鸡招待客人,其中所包含着的热情好客,不言自明。
说起杀鸡,从头到尾算起来,还是要耗费一长段时间的。也就是说,那位温家小哥,是要忙上一些时候的了。至于我这儿,摘一点蔬菜,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不过呢,既然那娘俩正忙着,我也就没必要急着赶过去吧?毕竟,他们还是要简单说上几句,交流一下情况的。
对于这娘俩来说,我是客人,而且,有点像是“不速之客”,因此,他们就会想着,要先沟通一下情况,再琢磨一下待客之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借着摘菜的机会,先回避一下,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如果我就在一旁,当着我的面,人家说起话来,就会有所考虑,就有点不自然了。
这一刻,既然时间多的是,除了摘菜,我也应该把自己的思绪,大致地梳理一下了。这是一个小村子,离县城那么远的,就算我能够赶到县城,要想返回故乡,也将是明天的事情了。只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我为什么要急着回去呢?特别是,就算是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大事情要办吧?出门由路,在外面,我可以自主决定。
当初,出远门之际,主要是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这大朗村,看一下当年外祖父生活过的小村子。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似乎已经完成了。只是,如果要问,完成得怎样了呢?我又该如何回答呢?作为后人,我已经尽自己之所能,来到了这儿,只是,当年的小村子,早已是荡然无存。对此,我又能怎样呢?有些事情,确实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二十年前,我娘亲和叔母,她们也来到了这儿。说起来,她们当时所见到的,其实也和现在差不多的吧?反正,都是人影全无,村落成空,荒凉一片。那样的一场山洪,将一个村落连根拔去,着实可惊可怖。
那么,悲痛之余,她们在想些什么呢?
那句话说“尽人事而听天命”,当她们渐渐冷静下来之后,自然就会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该何去何从呢?
眼前的村落,就像那凋落于地面上的落花,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再次绽放在枝头上了。如果说,明年的枝头上,依然会繁花锦簇,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然而,仔细想来,明年的花朵,跟现如今凋落于地上的残红,是一回事吗?如果不是,作为一个人,又该如何看待这花开花落呢?和生命有关的这些事情,确实是颇为费思量啊!
我娘亲和叔母,她们最终的选择,其实就是,返回洛满!从表面上看,她们是在洛满上的岸,在那儿待了一些时候,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从那儿出发,到这故地来看一下。既然是这样,再次返回那出发之地,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样的一次往返,光看表面,还是不够的。
因为,她们很清楚,在自己的出发之处,正有两个男子,在等着她们返回!因此,真正让她们返回的,应该就是情感上的这条线了!再退一步说,她们也会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这个小村落,其实是回不来的了。村落已然被连根拔去,那么,自己也就成了那浮萍,没有根系的浮萍。而且,这样的一处伤心地,也不想再久留了。
作为后辈,对于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我又能再说些什么呢?我能够肯定的,其实只是,正因为她们决定返回,才会有如今的我和几个姐妹。我可以理清这样的一条线索,却不能决定什么。
多年以后,作为第三代,我回到了这儿。
这一次,我所能够做的事情,其实也是极为有限的。我可以实地寻访一番,凭吊一番,却也不能改变什么。当然,现如今,这一切,和那个村落相关的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没有急着返回,只是因为,我遇到了这位温大娘。是啊,时间多的是,如此来去匆匆,又是为了什么呢?再说,多在外面待上一些时日,说不定我还能遇见晨雪姐姐。这样的一个夜晚,在这样的一个村落,我尽可以将一些事情,仔仔细细地斟酌一番。
此刻想来,有些事情,依然是迷雾重重:昨天夜里,在那家小客店里,我听到了温家小哥的声音。当时我就想着,如果能够跟随着他,到这大朗村走一趟,也是不错的。只是,在那种情形之下,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在接下来的大白天里,那样的一件事情,本来也可以付诸脑后的了。然而,站在那荒凉的村落原址,我意兴萧索之际,跟我打招呼的,正是温大娘!尽管,那一瞬间,我还不能肯定。只是,情急之下的那一句,却暴露了我的心思?如此说来,我跟这温家小哥……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那妇人扫了儿子一眼之后,再凝视了柯晓露片刻,才这样说道:“柯姑娘,山野之地,就只能如此了,姑娘将就着吃些吧……”
柯晓露微微一笑:“大娘不必客气,平时,我也是粗茶淡饭的。今夜里,能够吃到这样一餐,那心里面,只有感激……”
那大娘眼见柯晓露不是那种喜欢挑剔的人,也就更是喜欢了。她拿过客人的饭碗,先是舀了一大勺鸡汤,然后这样说道:“柯姑娘,你先尝一下,看看这鸡汤,好不好喝?”
等到三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碗鸡汤的时候,柯晓露端起汤碗,站起身来,这样说道:“大娘,你辛苦了。现在,现在,我就反客为主,以汤代酒,先敬你一碗……”
那大娘所喜欢的、所希望的,自然就是“客人”不要太拘谨,而这一刻,眼见这柯姑娘说话落落大方,也就放下心来了。
扫了儿子一眼之后,她站起身来,对柯晓露说道:“柯姑娘,也不急着先干为敬吧?”
那温东朗体会到娘亲那眼神里的意思,这一刻,也早已站起身来,这样说道:“柯姑娘,家慈的意思是,反客为主也没什么的,主要就是,也不要喝得太大口,慢慢喝,反正也没必要一饮而尽……”
柯晓露忍俊不禁,再过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道:“是啊,就咱们三个人,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