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将军。”
才下城门,李斯文对着不远处的段志玄一众招呼一声。
但瞅见他们神色郑重的,将背上酒坛轻轻取下,齐刷刷的朝这边走来,即便心中喜不胜收,也要摆出副悲痛的模样。
更何况,当李斯文看到这些兵卒各个带伤,浑身上下几乎没剩下什么好地方的惨烈模样后,心情已经是沉重得笑不出来。
段志玄挺直腰杆,对着李斯文施了一军礼,眼底杀气还未完全消散:“监军大人,去者五百零一,归者两百九十二,幸不辱命!”
扫视着这队轻骑,李斯文嘴皮子几次哆嗦,往常的能说会道已经过卡壳,干巴巴的点头道:
“好,能安全回来就好,某已经安排好了酒宴,为尔等接风洗尘!”
跟在身后的王忠嗣适时上前,拍了拍段志玄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点,瞧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说话都不利索!
“老段呐,你且带着兄弟们去伙房填填肚子,这些兄弟们的骨灰,交给某吧!”
段志玄这才如梦初醒,彻底放下紧绷心弦,对着身后兵卒大声喝道:“全军都有,卸甲,解散,半个时辰后伙房见!”
将同袍骨灰尽数交接后,近三百数的轻骑排在段志玄身后,等待着最后一声号令。
见此,段志玄的嘴角这才咧出小小的弧度。
他会为了同袍牺牲而悲痛,但也不至于迁怒李斯文,没有他出面调用的弓弩和旱天雷,这群兄弟一个也回不来。
更别说,这次行动斩获颇丰,足够让兄弟们人手一件大功,哪怕当场退役,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于是一马当先,重重拍在李斯文肩头,留下一个扎眼的血手印。
段志玄搂住李斯文脖颈,回身面向兵卒,调侃道:
“别看咱们这监军大人算无遗漏,但说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见不惯离别,瞧瞧,咱两场大战回来还没说什么,监军大人却先红了眼眶!”
“全体都有,解散之前都过来,安抚安抚咱们的监军大人,省的他自责,将伤亡全归在自己头上。”
在李斯文有些无所适从的注视下,这些将士们排队上前,一一拍打在他的肩头,将那道血手印盖得愈发脏乱。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勒裹尸还’,监军大人,某替这些老大哥谢谢你,是你提醒某等,给了他们一个回家的机会!”
李斯文认得他,临行前,王忠嗣特意从自己的亲卫里点派出来,分给段志玄当副将的战士,一个各方面都很突出的将才。
但余下更多,李斯文只留有些许印象。
“监军大人别难过,战死是我等将士的宿命,更是荣誉,谢谢你成全他们,给了他们一个亲手报仇雪恨的机会!”
“是极是极,他们轰轰烈烈的死在前头,也算是提前去享清福啦,大好事嘛!”
“监军大人,别辜负了兄弟们的期待,一定要把吐蕃蛮子们留在甘州,别放跑一个!”
全体将士们的感谢,却如道道重锤砸在李斯文的心头。
原本以为,此次出征伤亡甚大,他们会在心里怪罪自己这个下令,让他们送死的长官。
却不想,这些满眼倦意的战士们会耐着性子,安抚自己这个前来镀金的纨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望着结伴远去的三百将士,李斯文驻足原地,长长躬身一拜。
某虽不才,愿取吐蕃万军首级,祭奠逝者。
...
当驿站将最后一批旱天雷外壳运送至边关,李斯文伫立城头,手里攥着斥候传来的军报‘关外数里,已经发现吐蕃大军的踪迹’。
“他奶奶滴,这群畜生总算是到了!”
段志玄浑身缠满绷带,手里酒盏重重砸在桌面上,起身狞笑一声,看那架势,已然跃跃欲试。
“困兽犹斗,吐蕃大军没了退路,定会死死咬住边关这最后一条生路。”
王忠嗣脸色凝重,趁着还有时间再次确认排兵布阵:“只可惜,离秦帅赶到还有一天的时间。”
“无妨,三万旱天雷已经交付完毕,足够吐蕃喝上一壶的了。”
李斯文轻笑一声,丝毫没有因为大战将至而感到紧张,只有对旱天雷初次崭露头角的期待。
再怎么凶狠残暴的军队,在超越时代的火器面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地步。
而此战过后,草原游牧民对于大唐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但吐蕃大军即将兵临城下,随着郭孝恪的一声厉喝,边关城门轰然落下,将敌军阻拦在外。
关外戈壁,接收大批月牙谷残兵后,兵力已达十万数的吐蕃大军,挤满了边关外的大片空地,一眼望去,旌旗林立,尽是肃杀之气。
“这一次,势必踏破凉州边关,让唐人谨记吐蕃之威!”
在麾下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葛尔东赞穿行军阵,骑马赶到最前,与城头上的几位将领相视。
而后将注意力尽数放在,被段志玄、王忠嗣两位熟人保护在中间的那位少年身上。
“这就是内应信中的‘蓝天县公李斯文’,呵,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吹出的威名!”
达扎路恭跟随在侧,同样注意到城头上,看起来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富家子弟,对那桩桩功勋嗤之以鼻。
战场不是官场,没那么多的人情世故,唯有敢拼敢打的真本事,才最让人敬佩。
看向皱眉沉思的主帅,达扎路恭请缨道:“仅凭固守边关的这两万守军,凉州今日必破,末将请为先锋,为松赞干布取下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