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嘴上说着点到为止,宋裴先还是一个人把大半瓶白酒喝下了肚,然后又新开了一瓶。
宋晏宁见劝不住他,只好换了红酒继续陪他喝,没扫他的兴。
吃过晚饭,两个小朋友结伴下楼踢球。
家里只剩他们父女二人相对而坐,静静望着桌上那碟吃剩下的烧鸭发愣。
“老四。”
宋裴先开了口,指着那碟烧鸭对她说:“我好像没和你讲过,你爷爷活着的时候,就是靠卖烧鸭营生的。”
“这两年,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想我荒唐的前半生,究竟是因为做了哪些选择,才生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有些醉了,眼神跟着发直,舌头也有些转不过弯。
宋晏宁按住他还要继续倒酒的手,说:“爸,别喝了。再喝身体会不舒服的。”
宋裴先不理会她,仍旧往小玻璃杯里倒满了酒,随后一口饮下。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没去香江,老老实实待在老家跟着你爷爷卖烧鸭,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你看你阿汤伯,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店铺,儿子女儿都结了婚,休息了就带着孩子回来看他。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看得人好生羡慕。”
“不像我,活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连天伦之乐都享不上。每一个来家里探望我的子女,都带着他们不同的目的,准备用亲情来勒索我。”
“你阿汤伯羡慕我钱多,我也羡慕他家庭和睦。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宁愿留在这里陪你爷爷卖烧鸭,也不要去香江孤身闯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宋晏宁只默默坐在一旁当好倾听者,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和看法。
宋裴先却越说越起劲,手肘随意的搭在桌子边缘,兴致勃勃问她:“老四,如果我像你阿汤伯一样,只是个卖烧鸭的小贩。你还会愿意当我女儿吗?”
“愿意啊。”
她真真假假的笑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要是您和阿汤伯一样开店卖烧鸭,我就在店里帮忙跑腿,上菜也好,斩鸭也罢,我都能做的来。”
“等我大了,再给你找个养鸭的女婿回来。咱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肯定比阿汤伯过得好。”
宋裴先被她这句话逗乐了:“你别说,阿汤的女婿还真经营了个个体养鸭场。阿汤的鸭子都在他那里拿,能给低价。”
“所以说世事无常啊。当年我走后,阿汤他们羡慕我去香江发达起家,后悔自己当初没勇气跟我一起过去。”
“但是现在再回头看看,谁是赢家,谁是输家,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烈酒顺着喉咙一直涌进胃里,宋裴先被灼得有些难受,垂下眼眸,轻声笑了笑。
“其实有些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念明恩。”
听到宋明恩的名字,宋晏宁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她本想出声安慰宋裴先几句,但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涩的厉害,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宋裴先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察觉到她的异常。
“明恩刚出生的时候,跟着我吃了好几年的苦。”
“那时候我做生意被骗,背上了巨额欠款。你外公本就不满意你妈和我的婚事,自然也对我的状况充耳不闻,不肯施以援手。”
“他那么小,就要和我们一起四处躲债。那时候你妈妈身体又弱,每天也没有足够的奶水给他喝,就只能给他喝稀米汤充饥。”
“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我对于明恩也没有补偿很多。只是将他视作我的接班人,一步步的逼着他快些长大,快些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谁想到等他长大后,我却生生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看着他头一个葬进了咱们家的墓园里。”
泪水顺着宋裴先的眼角滑落,很快就隐没在了他下巴的阴影处。
连带着他面上的那一抹淡淡的悔恨,也跟着一块儿湮没在了翻涌的情绪里。
在这个寂静的晚上,宋裴先借着酒劲,对自己这个四女儿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
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还有他对宋明恩的思念。
这些年来,他那些无处宣泄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晚上得到了释放。
临睡前,他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行李里翻出一份签好字的股权转让协议,递给了宋晏宁。
“你是明恩最喜欢的妹妹,就当这是我对明恩的补偿。”
隔天酒醒后,宋裴先一声不吭地收拾好行李,乘船回了香江。
得知父亲离开的消息后,宋晏宁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傍晚,她驱车独自来到一处偏僻的沿海公路。
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红一片,她从皮包里翻出一只十字架的吊坠,紧紧握在手心里。
这是宋明恩的遗物之一。
也是她唯一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
直等到身后传来喇叭声催促,宋晏宁才堪堪回过神来,将那枚吊坠收回到原来的盒子里。
大哥。
她在心里默念——
上帝也站在我这边。
一一
九月,随着双方政府的谈判越来越密集,关于香江主权问题的猜测也终于尘埃落定。
老首长掷地有声的发言很快印满了两地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应该明确肯定:1997年Z国将收回香江。就是说,Z国要收回的不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江岛、九龙。”
如宋晏宁所料,伴随着这场谈判,随之而来的就是货币危机,经济危机。
她找准时机,高价收购黄氏地产公司的股票,并且拿着之前和黄春林签署好的对赌协议,要来了属于她的13%的股份。
一夜之间,黄氏地产无声易主。
作为黄家女婿的宋明启,对于还在孕期妻子的求情置若罔闻,大刀阔斧的协助宋晏宁对黄氏地产进行洗牌,彻底从黄春林手里将公司夺了下来。
一时间,宋四小姐的风头完完全全盖过了宋家余下的所有人。
宋晏清手下的业务在这次的危机下遭到重创,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陈邦奇已经悄无声息的将夫妻俩共同管理的资产清算出来,并对外放话,自己和宋晏清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将在不久后协议离婚。
二房因为他这一举动更显得被动,据说季瑜昕甚至怒火攻心,差点晕倒进了医院。
而事情的始作俑者——陈邦奇,却悠闲的坐在咖啡厅里,看着手里的报纸。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才抬头一笑,朝那人问了声好。
“姐夫。”
他们还没离婚,宋晏宁依旧用姐夫称呼他,随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咖啡上来后,陈邦奇微微后仰,开门见山道:“四小姐,我的诚意给的很足。但是你给我的条件还不够丰厚,不足以让我考虑要不要继续搅这趟浑水,再帮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