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晌午，一名断臂大汉坐在城墙头上出神，手中长棍金光闪烁。
他一改平日不修边幅的样子，理了胡茬，束起乱糟的头发，年轻了不少岁。
对这墙头上的怪人，来往修士多好奇打量。
不过一个时辰，遥遥天边有一修士踏空而来，精神矍铄。
大汉头也没抬，淡然道：“看来你还是那么想杀我。”
老者缓缓道：“你倒是胆大了，怎的，不当那老鼠了？”
两人就那么交谈着，丝毫看不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大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道：“当怕了。”
老者饶有兴趣地凝视大汉，脸色却是瞬间一变，沉声道：“今日杀了你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大汉脸色平静，“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是我杀了你儿子，还真是好笑，你儿子那是咎由自取。”
老者不怒反笑，“若非你出手击伤我儿，他后来又怎会丧命，害我儿者都得付出代价，如今只差你了。”
大汉终于抬起头，正视老者，脸色铁青，“所以你冲我来啊！为什么要杀我妻儿？为什么？！”
老者闻言只是说道：“总得让你体会一次一样的感受。”
仇恨在岁月的发酵下早已说不清道不明，是非对错，双方不想思量，仅剩固执。
眼眶通红的大汉猛然腾空而起，大骂道：“不分黑白的老匹夫！”
老者轻飘飘朝后退去，不屑道：“一境一天堑，你又有何胜算？”
大汉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可以确定老者没有打起十分精神。
他不敢多想什么，只是不断挥舞黑金长棍朝老者攻去。
两人搏杀的轰鸣声顿时响彻天际，引得城内外修士战战兢兢，望风而逃，生怕被大修士激战的余波沾染，死于非命。
陈灵川三人在大汉的告知下，亦躲得远远的，已经看不清大汉的身形，只能暗暗祈祷大汉复仇成功。
面对大汉不要命的攻击，老者嘴上虽是不屑，行动上却是认真起来，一件圆轮般的灵器于手心高速旋转，快速吞吸周围的灵气，而后猛然抡出。
大汉持棍抵御，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
两人从天上打到地上，又从地上打到天上，周围近千米的地方化作一片废墟，山崩地坼。
只是大汉身上鲜红渐深，而老者只是衣裳破损。
差一步，终究是差了。
大汉苦涩一笑，掏出碎念丹，决绝服下。
云端之上，女子抬手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最后闭眼不看。
只是刹那之间，大汉藏海内的数以万计的神念尽数崩碎，浑身气血燃烧，一头若隐若现的血色怒龙出现在大汉身后。
碎念丹，碎神念绝气血，断生机入六境。
老者目光瞬间一凝，冷笑道：“看来无需老夫出手，你也命不久矣。”
大汉抬头看了一眼更高的天穹，又望向陈灵川的方向，轻声笑道：“六境呐，终究是敌不过。”
他很快收起笑意，携血色怒龙瞬间出现在老者身前，招招直指要害。
老者频频躲闪，丝毫没有正面迎击的态势，淡淡道：“你坚持不了多久。”
大汉一语不发，这场战斗，不会轻易结束，他还要等一个机会。
老者轻蔑一笑，一道比血色怒龙更为凝实的月轮浮现于身后。
神魂外显，六境大修士的玄奥之处。
老者顿时气势再上三分，躲起大汉攻击更显游刃有余。
而大汉却是眼神一亮，猛地丢掷出剑阵盘。
霎时间，风云静，锁神剑阵起！
此刻，乘坐界舟的陆正青感应到自己炼制的阵盘被使用，眉头暗自一皱，担忧小师弟遇上了难事，只是想到自己师父张浩平还在宗内，便摇摇头，放下心来。
陈灵川不知道大师兄的小心呵护，大汉更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他要在剑阵消散之前，杀了这老匹夫，或者扒下他一层皮，被他杀。
剑阵之内，老者逃不出，就连神魂都收不回藏海，只能选择正面迎击。
电光火石之间，你来我往，大汉心知必死，无畏攻势，反观老者惜命，不愿与大汉生死相搏。
伯仲之间，气势落了下风，败象便不远。
大汉抓住时机一拳打得老者气机紊乱，转头吐掉一口淤血，不做停留，缠身老者与其近距离搏杀，同时，血色怒龙一爪拍在月轮之上，崩碎了爪子，月轮裂了缝。
此刻，凡人眼中高深莫测的修士，攻杀竟如市井流氓一般，牙咬，踹下身，扯头发，无所不用其极。
老者压下喉咙中的鲜血，看着那个满身鲜血的断臂大汉，心中发了狠，他就不信自己货真价实的六境会比不过濒死之人。
大汉只是呲牙笑着，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又燃尽融入血色怒龙。
两人的战斗根本谈不上华丽二字，自打困在了这锁神剑阵，两人甚至没有陈灵川那少年郎有气场。
几番回合下来，大汉的气血和神念所剩不足一成，老者好些，神魂毁了大半，伤势骇人，但离死还有些距离。
大汉心中没有意外，只是强行睁开黯淡的眼，就那么横冲直撞、不知痛苦地朝老者奔去。
当他再一次锁住老者，似乎油尽灯枯，眼皮也睁不开，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声：“老伙计，再帮我一回……”
与那圆轮一起跌落在地，断成两截，几近崩碎的黑金长棍摇摇欲坠，缓慢而坚定地飞向老者的神魂。
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中，这件极品灵器黑金棍与血色怒龙，为自己的主人献上了最后一击。
剑阵消散，大汉和老者坠落在地。
老者神魂尽碎，不断呕出鲜血，生死不知。
大汉却是精神奕奕，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呢喃着：“仇…报了，该…该回家了……”
只是没走两步，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很久之后，才缓缓爬起身，又走了两步。
一名女子自天穹落下身来，一个眼神，顿时吓退周围想要谋利的修士。
她扶住大汉，沉声道：“跟我走，我找人救你。”
大汉连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出，只是呢喃着：“走…走回家…看一眼……”
女子气急败坏道：“就你这样能走到哪！”
大汉挤着笑容道：“走…走到哪，是哪……”
那原本壮硕的身形再无血肉，只是凭借着意志，弯腰弓行，再到爬动。
女子眼眶通红，搀起大汉，就那么走着。
走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大汉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还是……欠了你人情。”
“我乐意！”女子脸上有两行清泪落下，声音颤抖道：“我最后问你，那女子比我好在哪？”
没有名字，但大汉知道她在说谁，脸上露出怀念，言语都顺畅了起来，“她一介三境普通女子，怎么比得上你这堂堂天翼族圣女呢……”
“那为何你就是放不下？”
大汉没有回答，只是努力睁开一丝眼皮，似乎看到了妻儿在同自己招手。
修士情爱，与凡人无异，有人流连花柳，可对数十位女子言一声爱，可有的人心有所属，即便后来所见女子惊艳，终究也是晚了，没什么好与不好。
女子望着大汉冰冷的躯体，泪珠不断滑落，又哭又笑。
……
女子为大汉立起了坟。
可能全天下都没有人再知道大汉的名字，但好在，又有那么一人知道。
大汉名张林，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汉子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