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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莺隐居的那座山里,曾经有一只老虎,阮莺见过它捕猎。

它从不急于将猎物毙命之后吞食,而是会利用它的尖牙、利爪和强悍的体魄慢慢地玩弄猎物,等到猎物精疲力尽时再细细品尝,一寸又一寸地尝遍自己的猎物。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猎物。

而那头猛虎,自然就是纪允炆。

没想到,师父是这么霸道和猛烈的风格啊——此时此刻的解颖秋,与阮莺同感。

或者说,她此时的感觉更像是夜路走多后终于撞了鬼的心态。

平日里喜欢把两个师妹抓到自己房间去嬉闹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变成被当作玩具的那一方。

此时此刻的师父虽然无言,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她俩觉得霸道和强势,明明师父完全没有真气外放,两人还是被死死压制,别说反抗,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

能让月光为之失色的光洁肌肤和足以使一切美玉显得毫无价值的身体,无论何时、从何种角度欣赏都是绝对的艺术品。

技艺再超群的画家也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神韵的绝美容貌,此刻在各种情感的复杂交织中,泛起一阵阵与晚霞争辉的色彩。

狂风暴雨张扬着十足的侵略性,但却并没有摧毁什么;尖牙利爪炫耀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凶残,但却并没有撕裂什么。

可是,要说这不过是猎手在玩笑似的游戏,那么又未免太过于激烈了些。

暂时的停歇并不意味着天空即将放晴,反而意味着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是更加惊天动地的排山倒海。

即便都从未经历过,即便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足够的惊心动魄,但她们还是明白:那都只是猎手的兴致使然,接下来,这位猎手才会真正发动自己的攻势。

她们不敢去想接下来自己会面对什么,但又对此抱着期待。

猎手那隐藏在皮毛之下的身躯竟然出奇的壮硕,那双眼睛目光炯炯,其间光芒早已将眼前的猎物彻底吞噬。

要来了吗?

此时此刻,本来应该算是梦想成真的两人百感交集,恐惧交杂着期待和喜悦的复杂情绪阻止着她们思考或是行动,让她们只能看着眼前的事情发生。

猎手终于还是发动了最后的攻击,最顶尖的猎手都是这样:一旦决定分出个胜负,便毫不犹豫、不可阻挡,这样的攻势将会持续到猎物被彻底摧毁。

然而这一次,这位猎手却停在了最后一击的途中。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至极的安静,直到上一刻还让阮莺幻视成曾经见过的那头猛虎的纪允炆,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

“师父,您,您怎么了?”

沉默不长,但也已经足够两人的大脑从混乱中清醒,看着此刻仿佛被定了身的师父,她们心里都升起一阵不安。

随后,纪允炆猛地向后一跃离开了床铺,然而刚落地他就站立不稳直接跪到地上。

紧接着,他猛地咳出一滩漆黑的血液。

“师父!”

突然的变故彻底吓醒了两人,不顾身上几乎脱落的松垮衣衫,两人想要上前查看纪允炆的状况,却发现浑身酥软的自己此刻连下床都做不到。

纪允炆跪在地上咳嗽着,黑色的血液甚至开始从他的眼睛、耳朵和鼻孔流出,整个人的气息开始快速消失。

“别过来......”纪允炆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走!”

随着漆黑的不祥血液不断流出,隐隐闪烁着红光的裂痕开始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转瞬之间就占据了他一半的脸。

随着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灰白,解颖秋和阮莺察觉到:不只是气息,师父的生命力也在快速流逝!

“师,师妹,这是怎么回事?!”解颖秋的脑子被吓得一片空白,她看向身旁的阮莺,却发现后者与自己一样,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阮莺方才还一片潮红的脸早已苍白,“解药,纳戒里有解药。”

此时此刻她只能祈祷师父的这副模样是自己的药所导致,因为那样的话,至少自己还有补救的方法。

解颖秋动作很快,咬牙强撑着就想要下床去取阮莺的纳戒。

随后,还没到达床沿的她,就突然遭受一股几乎捏碎她的恐怖力量,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

“师姐!”

阮莺想要上前接住解颖秋,但自己也立刻遭到了同一股力量的袭击。

两人被这力量重重的拍在了墙上,阮莺体内那还未被她完全吸收的晋国千年传承立刻就被逼了出来,在这可怕的压力下保护二人。

两人惊恐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纪允炆,这连晋国千年传承都难以招架的巨大冲击就来自于他——难以言喻的黑暗和虚无源源不断地冲出他的身体,向外膨胀着、侵略着。

距离纪允炆最近的那一盆兰花,几乎是眨眼间就变成了尘埃。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允炆突然仰天痛苦地咆哮,那完全不是他的声音,反倒像是某种来自太初混沌、黑暗深渊的最深最重的绝望与无尽岁月中枉死冤魂的哀嚎尖啸结合后,降临世间时凄厉的啼哭。

那绝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甚至绝不是任何拥有生命之物能够拥有的声音。

仅仅是声音,就已经宣告着它的主人憎恶着生命、憎恶着存在本身。

这啸声几乎撕裂了解颖秋和阮莺的神识,晋国千年传承依旧保护着两人,但短短时间内便已显得摇摇欲坠。

雪上加霜的是:不仅仅是神识,两人的血肉之躯也切实受到了损害。

哪怕是此前经历过的一次次战斗,闯过的一个个难关,两人都从未感受过这般痛苦。

为了自保,解颖秋和阮莺立刻调动起真气,想要填补晋国千年传承被撕扯出的裂痕。

但仅仅是自己真气与从纪允炆体内爆发的力量相接触的瞬间,两人便立刻遭到了反噬,死亡仅一步之遥的感觉甚至让两人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片刻。

那一瞬间,她们似乎看到了某个虚影,某个不可名状、但在短短一瞬之中让她们因为极端恐惧而甚至忘却了呼吸的虚影。

“咳咳!”

仅一瞬的冲击就重伤了两人,随着五脏六腑被挤压撕扯的痛感越来越清晰,鲜血开始不断涌出两人的嘴角。

“师父。”

解颖秋和阮莺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弥留之际,她们不约而同最后呼唤了一声也许早已听不见自己声音的纪允炆。

这气若游丝的呼唤,让纪允炆那被虚无占据的双眼,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

随后,那尖啸声戛然而止,连带着几乎杀死解颖秋与阮莺的力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的消失都是那么突然,正如一切的到来。

纪允炆的脑袋无力地垂下,跪在原地,不再动弹。

“师父?”重新落回床上的解颖秋忍受着浑身剧烈的痛苦,看向跪在血泊中的纪允炆,心中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

“师父,您,您......”阮莺牙齿打颤,但绝不是因为劫后余生。

两人艰难地爬下床,来到不顾一地的血污来到纪允炆身边。

“师父?”解颖秋轻声呼唤,但纪允炆仍旧没有回应。

她伸出手轻轻摇晃纪允炆的肩膀,但后者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因为这轻轻的摇晃倒下,倒在了她怀中。

虽然仍旧有着血污,虽然那裂痕仍未完全消退,但纪允炆的神情却很安详。

安详得让人害怕。

“师父?师父您别吓我们!”解颖秋慌了神,哪怕刚才面临着近在咫尺的死亡,她也没有此刻这般慌张。

她求助般地看向阮莺,但后者同样因恐惧而颤抖,阮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放在了纪允炆颈部。

她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那一瞬间,她感觉天塌下来了。

阮莺不愿相信这可怕的事实,她先是抓起纪允炆的手,随后又伏在纪允炆的胸口仔细倾听。

什么也没有。

脉搏、心跳、呼吸,什么也没有。

“二师妹?”看阮莺的表情,解颖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愿意相信。她希望医术通玄、知识渊博的二师妹能够给她一个别的说法。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阮莺颤抖着,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几乎癫狂地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随后便艰难地爬到书桌旁,拿过自己的纳戒。

“肯定没事的,师父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我这里有药,能治好师父,肯定没事的......”阮莺不停地将纳戒里的药物取出,泪水却早已在眼角决堤。

“师父,师父!”解颖秋也再也控制不住悔恨的泪水,哽咽起来。

“师父您快醒醒!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醒一醒!”

终于,解颖秋的情绪崩溃了,她紧紧抱着纪允炆,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师父您醒醒啊!您要怎么罚我都可以,只要您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您快醒醒!”

阮莺近乎癫狂地在自己的药物中翻找,但最终,她还是在解颖秋的哭声中放弃了,她捂住脸,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都怪我,都是我心不正给师父下药,都怪我!”

懊恼和后悔是世间最无用的情感,纪允炆曾这样教导过阮莺。

此时此刻,她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弟子这就来向您赔罪。”伏地痛哭的阮莺抬起头,神情早已没了对生的任何留念。

她在掌中汇聚真气,随后便毫不犹豫地猛地向自己脑门一掌打去。

“小师妹不要!”因为伤心欲绝而没能及时察觉阮莺行为的解颖秋想要制止阮莺,但为时已晚,即便是她也拉不住那只手了。

千钧一发之际,阮莺的手掌,停在了距离她脑袋仅仅不到一个指节的地方。

“咳咳,你们两个孩子啊......”

这声音虚弱得让人陌生,但解颖秋和阮莺还是能够认出来。

“师父!”

解颖秋看向怀中的纪允炆,后者脸色苍白,但那让她无比安心的温柔微笑,已经回来了。

“师父,您......”阮莺不可思议地看着纪允炆,但随后,巨大的喜悦还是占据了上风,她扑进纪允炆怀中,放声大哭。

“师父,您,您没死......”本来已经止住了泪水的解颖秋再次泪如涌泉,也松开纪允炆,随后同样扑进了后者怀里哭了起来。

纪允炆被两人扑倒在地,只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轻轻拍着她们的,轻声抚慰:“好了好了,为师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师父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师父您罚我们吧!”

解颖秋和阮莺被后怕与喜悦这两种矛盾的情感笼罩着,紧紧抱住纪允炆,哭泣着久久不愿松手。

“知道错就好,为师不会罚你们的。”

纪允炆觉得,这次发生这种事,自己其实也有责任:阮莺和解颖秋都不是心术不正的人,会想到使出这种方法,大概也只能说是自己平时让她们太压抑了吧?

可问题在于——

“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干了,你们两个刚刚可差点害死自己,还有其他人。”

“好了,这么躺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来,扶为师起来。”

“嗯。”

两人总算是放开了纪允炆,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一左一右地将纪允炆扶起来。

纪允炆被扶着坐在椅子上,这久违的疲劳与虚弱感让他觉得很新奇,这种身体无比沉重和疲乏,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讨厌。

“你们两个先换身衣服吧。”

看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纪允炆就想起“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又差点做了些什么,不由得苦笑。

“刚刚的事情,记在心里就好,若你们想知道真相,为师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们。只不过——”

“今后可不许再给为师下药了。就算下药,也绝不能用会让为师失去意识的药。明白吗?”

“明白。”

两人老老实实地点头,随后又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

彼此眼神里的后怕与心虚如出一辙。

换做平时,解颖秋绝对会在纪允炆这样说之后立刻开一些“也就是说我们还可以给您下药咯”之类的玩笑,但这一次,她实在是说不出话。

方才发生的一切,她确实很想知道真相,阮莺也一样。

可是,她们都不敢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