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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位前方有一个大的方形的阶,那之上才是主位,可范雎没跪坐在那里,而是席地坐在了阶前。

大抵是大家都知道这样坐着舒服,嬴驷喜欢这样坐,嬴稷也是,在家的嬴疾和范雎也是这样。

须贾听到了范雎的话,但他直伏地摇头,连声道,“罪人不敢。”

“你口口声声自称罪人,那么都有哪些罪?”

“我,我,如细发,如汪洋,难,难以胜数……”

“须贾,须大人,现在还是中大夫么?”

范雎的眉头轻蹙,带着一抹淡笑问须贾。

“不敢,丞相,罪人不敢。”

“让我来告诉你,你的罪状有三。一,明知我无此心,却诬我通齐卖魏,转而在魏齐面前将我告发。二,魏齐将我毒打且扔至茅厕,你身为我之前主,罔顾下属尊严却不加制止。三,当那群人在我身上撒尿,不管你酒醉与否,真心与否,你还是尿在我身上了,我说的没错吧?”

范雎没有说其他。譬如在齐国之时尖酸刻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挤对范雎不说,且打发他去赶马车。这些事可以容忍的,毕竟是下属和上司之间的纠纷。

须贾做错的,是他找了外人,也就是魏齐,从而让简单的一件事恶化得一发不可收拾。

范雎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须贾不能再替自己辩白,只是一个劲地叩头,嘴里说着自己有罪。

“可你和魏齐又不太一样,你没有坏到底,不管是那晚将我拉出茅厕,还是今天的一饭一衣,”范雎长长舒了一口气,“所以我不杀你,放你一条生路。”

“谢丞相不杀之恩,谢丞相。”

“行了,”地板被须贾磕得邦邦响,范雎眉头紧皱,有些烦躁,“是你说的,故人何必自谦,你走吧。”

小锁和王稽都有些诧异,就这么放了须贾么?别说他俩了,须贾更吃惊。

可今日不惩治,明日肯定会秋后算账,那么干脆来个痛快得了。

“丞相,罪人……”

“赶紧走,难道等相爷改主意么?”小锁没好气地对须贾说。

然后须贾连滚带爬磕着头离开了。

“丞相就真打算这样放了须贾?”王稽问。

“不知道,”范雎摇了摇头,又抬眼看王稽,“你来有事儿么?”

“还是燕使那点子事,中午时您在客馆门口见过他。”

“噢,让他等着吧,过几天我设宴,会把在秦的各国使臣都请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诺。”

“快落雨了,回去时候当心点。”

范雎有些疲累,他缓缓站起身,发觉腰间还是有些酸痛,对王稽说完,他便叫着小锁一起离开正堂了。

“今天很累。”范雎边走边对小锁说。

“相爷您昨天外出跑了一天,今上午处理完公务后就又换衣服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歇息。”

“嗯,本来腰就疼,又在须贾那儿装下人,点头哈腰好长时间。”

“要下雨了,那您应该不忙了吧?要不我给您捏捏腰,捶捶背。”

“行,正好这会天不算热,我睡一会。”

范雎在相府最喜欢待的两个地儿,一是书房,处理公务的地方,二是卧室,解决私事的地方。

作为一个明面上的单身汉,他没什么需要解决的个人问题,通常是回去休息睡觉,再或者换身衣服,这样循规蹈矩的生活,让小锁笑他边界感很强。

一人身兼数职,既要管着这么大的一个丞相府,又要照料范雎的生活起居,有时候还得给他做饭,小锁每天忙得团团转,连歇息的空都没有。

“要不然让相爷给你升升职?这样你就不用整天这么忙了。”

“升什么职?”

刚穿好的衣服因为要午休所以又要脱下,本来留了件里衣,范雎嫌热,直接脱了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裤子趴在了床上,小锁在给他捏肩捶背。

“丞相夫人。”

小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范雎感受到了,微转着头瞟了她一眼。

“您又在开玩笑吧。”

“你不信?”范雎长长哎了一声,故意给小锁听的,“反正这个位子除了你,不会有旁人。”

小锁没说话。

跟着范雎这么多年了,小锁自信没有任何人能比她更了解面前这个人。

他总是太深沉,外表乐观骨子悲观,心里藏了太多的事,直到现在小锁还认为范雎身上有许多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真心实意地想给自己名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别说拿报仇当借口,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范雎享受到了单身的好处,他不想改变这个习惯,却无法自己解决单身带来的生理和生活问题。

可他都五十多了,那又咋,范雎会来一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小锁没有再回答范雎的这一个问题。

她并不贪慕虚荣,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对她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用。

小锁也不相信男人的长情,因为她今年已经三十好几了,早已过了一枝花的年龄。

“或许还真的会有旁人。”很久,她说。

“什么?”

“您瞒不过我。”

她一句淡淡的话让范雎有些心虚,同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没听懂你说的是什么。”

范雎发自心底的一笑,让小锁感到他的后背都有一颤。

“小琐是谁?”

范雎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你啊,你忘了,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

“嗯,您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您心里还有一个小琐。”

范雎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小锁怎么知道的这件事,他也不敢问。

“您老在睡梦中叫她的名字,起初我以为您是在叫我,直到……”小锁苦笑一声,住了口不再说了。

“我说了什么么?”

“您说烧饼很好吃,后来再没吃过那样的烧饼。还说本来都快忘了,但是看到了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人。”

“……”

“您还说,您分不清她们两人谁是影子。”

范雎记不得了,自己不常做梦,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做梦,更别提说梦话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人睡觉,打鼾梦魇这些全然不知,却没想到能被枕边人听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