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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翎读多了话本上丈夫别娶的故事,第一次品尝到这样的夜晚如何难熬。

无衣与她并无关系。

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害怕新登基的承元帝生疑。

然而素月与婵月退下后,她仍是止不住的失落。

她卸下发簪,解了衣扣,打算早日就寝,屋外突然起了一阵脚步声。

关翎刚打算问守在外间的素月出了什么事,房间的门叫人推开,刮进一股寒风。

她不久前因急火攻心吐过血,毫无防备地吸到凉气,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怎么这么冷?没有生炭吗?”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声音飘入她耳朵。

关翎困惑地合上衣领,挑起床帘。

屋门口是名身穿喜服的男子。

吉服上的龙纹与他变得稍微成熟的样貌,令关翎感到陌生。

“这……按旧年惯例,宫里没到生炭的时候。”

跟新皇进来的公公支支吾吾地回禀。

“哦,那为何除这间凌华阁以外的地方挺暖和?母后所在的永寿宫大半个月前就已经生了火,今日的凤梧宫也热得很。”

无衣环视屋内仍在深秋的陈设,一眼看见桌上放凉的粥菜。

关翎因心情郁闷,没有胃口,把公公补送来的牛羊肉摆在桌上,一口没碰。

饭菜端来的时候冻得冰冷。

素月用温水过了遍,仍然透心凉,故而不劝她用膳,只摆在桌上,看她什么时候有胃口了再说。

“这是什么?”

无衣皱着眉走到桌边,用手碰了碰碗碟,随即冷得收回了手。

“姑娘进玄鹿苑后每天吃的是这种残羹冷炙。今儿皇上大喜,多了两碟子肉,平时白粥就酱菜,端来时冰坨子一样呢。”

婵月是在太子府长大的,不似旁人害怕无衣,跟他进屋后,抓着机会告状。

“这些人一个个向我们勒索礼金,不给他们就给姑娘脸色看,时不时暗处使坏整我们。姑娘把衣服当了,才能勉强吃饱饭,否则早饿绿脸了。”

“我等乃是依例办事,非存心刁难,姑娘误会了。”

婵月一桩桩一件件,将这些天水悦秋受过的气说出来,吓得几名公公忙辩解。

无衣一言不发,咬了咬齿根。

他脸上没有半丝喜气,反倒双颊泛红,染着怒意,似不顾一群人阻拦,硬闯进玄鹿苑。

承元帝容貌柔美,多日不见添了一丝英气,比在太子府时有威严。

关翎原觉得自己单纯怕他,并不想他。

他不闻不问,她乐得清净。

哪知道大半月没见面,冷不丁见到他,知晓自己受过的冷遇他不知情,眼窝没来由地一热,泪珠滚了下来。

她没安排过博人同情的戏码,忙侧过脸,背着人擦掉眼泪。

两人近在咫尺,她的动作怎能躲过无衣的目光?

“是谁做的安排?”

无衣勉强按捺下怒意,问随行的公公。

几人“咚咚”跪下,连连磕头。

“龙溪战事吃紧,为减轻国库负担,后宫缩减用度。是奴才们糊涂了,缩了不该缩的地方。”

下人们无论如何不敢开口说是太后的旨意,无衣不傻,一听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提议缩减用度的是涂太后。

可皇宫其他地方不过缩了饮宴的规模,赏赐的多寡,唯独玄鹿苑从过日子最基础的需要裁切。

怀有皇嗣的女子每日吃的饭不及天牢的囚犯,简直荒唐。

“缩减开支?也是。整座玄鹿苑仅凌华阁有人住,张罗起来太麻烦。”

他边说,边走到水悦秋旁,一把抱起她。

“往后水夫人与朕一起住在龙霄宫,恰好免了所有重复的开支。”

“可是……可是……”

公公们张口结舌,想阻拦,又不知怎么阻拦。

今日乃是皇上大婚,他去凤梧宫门口转了一圈,紧接着来了玄鹿苑。

皇后的合卺礼未行,喜帕未揭。

再把水夫人带回龙霄宫,撇下其他几位后妃,这要怎样向世家公卿以及太后交待?

关翎也惊得目瞪口呆。

“陛下……这怎么可以……”

“我被母后软禁在龙霄宫,不知她这样待你。”

无衣附在她耳旁小声说,随后用自己的披风裹紧衣着单薄的她,将她抱出了凌华阁,直上步辇。

抬辇的宫人不理意欲拦驾的公公们,一路把轿辇抬进了龙霄宫。

无衣没让水悦秋两脚沾地,抱她进了御和殿,把她放到龙床上。

“今天是皇上大婚之日,这怎使得?”

无衣的决定完完全全出乎关翎意料,她脑海一片空白,想不出下一步如何走。

待她坐好,无衣取来一块喜帕盖在她头上,又命人端来合卺酒。

“你身怀有孕,只沾下唇就好。”

他将酒杯递到她手中。

“可……可是……皇上今日即便不与皇后洞房,也应招其他娘娘侍寝。我……小女子……不配在此……”

“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但是我……”

与你乃是无缘之人。

关翎说不出下半句,举杯顺着他的意思碰了下合卺酒。

无衣挑了喜帕,见她眼角有泪珠不断滚下,伸手替她拭掉泪水。

“大喜之日,为何哭?”

“小女子……以为自己被众人遗忘。”

她掉进了天波池。

伊萨没有发现。

沉舟没有发现。

靳月夔也没有发现。

待在玄鹿苑大半个月,听尽冷言冷语,她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抚平不了心中的失落。

她可以依靠自己活下去。

但心有所系被迫分离,与一开始就独自一人不一样。

她在竹青馆谋划如何逃出皇城时,纵使只有她一人,她也很快乐。

就像没有遇到重溟君前的她,一无所知,自由自在。

后来再也不是。

她依恋伊萨,想念尾济、沉舟与靳月夔,想念远在京城的宏明、红袖以及宁则。

秦王与无衣出现在她周围,化淡了她心尖的沮丧。

但这两人也远离了她。

她有点明白了,为何清源离开重溟君后转投太祖的怀抱。

并非因为喜新厌旧,不再思念重溟君。

而是浩瀚如海的思念淹没了她,她不得不寻求一条爬上岸的草绳。

她不能溺死在苦恋里。

痛苦到化作朽木前,她必须找到办法让自己振作起来。

她有其他必须做的事,不可耽于情爱。

“我绝不可能忘了你。”

无衣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