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云,你再吃点吧。”张天东望眼桌上已有些发凉的饭菜劝道,妻子自昨晚起,基本上就不怎么吃东西了,午饭时,只动了两下便放下了筷子,这饭菜,还是他叫人重新热的。
丁贵云摇摇头,眼中一片灰暗之色。
张天东不由得叹了口气,虽明明知道造成妻子现在这种状态的原因,但他却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劝,妻子的性格他清楚,这个时候,哪怕提一下窦文风或金浩哲的名字,她就会更加上火。
“大当家的、少爷,三当家的他们回来了!”大约过了几分钟小五子从外急急地跑了进来。
“是吗?!在哪呢?”丁贵云眼睛一亮噌地一下站起身,一下子来了精神,还未等小五子回答,她已经向外奔去,张天东与小五子也紧忙跟了上去。
门外不远处,一行血渍斑斑、衣衫不整的队伍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身材敦实的金浩哲!
“少爷、大当家的,我——”望着跑出来的三个人金浩哲双眼立时涌出了泪水。
出门的一瞬间,丁贵云在看完金浩哲第一眼,第二眼便向队伍扫了过去,一听这话急了。
“少爷、大当家的,先生,睡了【死了】!”两人抬着一担架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丁贵云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苍白色,神情瞬间呆了,她机械般地向前走了两步,窦文风仰躺在担架上,双眼闭合,脸如雕刻一般,清晰而无温度,上面挂有几点细雪,颌下几根稀疏的胡须历历可数。
“少爷、大当家的,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先生。”金浩哲低下头去。
“少爷、大当家的,这事不怪三当家的,我们冲出鬼子第二道封锁线后,一路狂跑。”金浩哲身旁一人站了出来,“等天亮的时候一看,三当家背上的先生已经睡了。”
丁贵云没吭声,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眼中含着泪却始终没有落下,她伸出手轻轻抹去窦文风脸上那几点细雪,寒风呼啸而过,而在丁贵云那里,时间如被冻住一般,世界寂静无比。
“给先生找个地方,让他安息吧。”过了一会儿丁贵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众人眼泪都流了出来。
王富贵擦拭一把眼角向外走去。
没多久,王富贵回来了,虽在特殊的时期,他还是想办法买来了一口上等的棺木,众人搭起灵堂,丁贵云为窦文风披麻戴孝,见她如此,张天东几位绺子里的当家的也以儿辈的身份守起了灵。
眨眼间,“天义”绺子皆白色。
经过一夜,按照东北三天出殡的风俗,众人把棺木抬到了村子后面的山上,这个季节土层虽已结冻,但坟墓早已被挖好,王富贵原本想找工匠好好给修缮一下,丁贵云却不同意,就一个深深的坑,既没有墓碑,也没有石兽之类,甚至连下殓之后多出的那些土也被丁贵云叫人运走了,窦文风的坟墓平平坦坦,与山势一体,它与整个大山融在了一起。
“天东——”自墓地回来刚一进门丁贵云一头靠在丈夫的怀里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贵云,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张天东一把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妻子的后背,自窦文风的尸首运回来那一刻起,到今日的下葬,妻子从未哭过一声,如今,生性刚强的她在送走先生之后却忍不住了。
自十岁起,丁贵云跟随窦文风学习,岁月如梭,这些年,俩人的情感早就超越了主仆的概念,情同父女,而窦文风,当受伤之后之所以要带领突击队留下来阻击敌人掩护绺子突围,其中一半也正是缘于他与妻子的这份情感,在做这一决定时,先生已报必死之心。
“贵云,你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没事。”张天东眼泪也落了下来。
丁贵云凄惨欲绝,哭声绵长而洪亮┅┅
大约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她停了下来,哭声虽没有了,浑身还在抽泣。
“贵云,来,你躺一会儿。”张天东扶着她走到炕边,待妻子躺下后,他替她盖上被子,几日间,妻子竟瘦了很多,他轻轻为她捋了捋头发,丁贵云看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见她睡去,张天东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次绺子被困突围,别的都不算,只金浩哲的突击队,四十多人,回来的只有十三人,连先生也牺牲了,队伍损失极其惨重。
张天东摇摇头。
一晃两天过去了,丁贵云未吃一口东西。
莲花村虽不是久居之所,张天东却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有三个原因,一是向补充一下兵员,二是入冬了想给兄弟们换上棉鞋和棉服,三是因为妻子的状态。
他把第一件事交给了金浩哲,把第二件事交给了王富贵。
如此又过了两天,这天早上,小五子的爷爷木头垛孙家小铺的老掌柜孙老头不知道从哪得到队伍在此驻扎的消息突然来到了莲花村——老爷子是来拉着小五子回去成亲的,女方是同村的姑娘,自小与小五子一块长大。
小五子死活不肯跟着回去。
老爷子来找张天东夫妇。
“大当家的,少爷,我求求你们了,不为别的,我就想为我们家留个后,你们的话,五子一定听,你们帮我劝劝他吧,放心,等他们入了洞房,我就让五子回来。”老爷子进门就跪了下来。
张天东夫妇连忙走向前扶起老爷子,夫妇虽曾救过小五子一命,但这么多年,小五子对夫妇始终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也曾救过夫妇的性命,所以,老孙掌柜的也是夫妇俩的爷爷。
“老爷子,你的意思我俩听明白了,这样吧,我们把五子喊来,当面问问他的意思,怎么样?”略沉吟一下后张天东说道。
老孙掌柜的点头。
不一会儿小五子来了。
张天东夫妇打量他一眼,让他坐下,张天东看眼妻子,意思让她说。
“五子,我也不废话了,姐想知道,对回家成亲的事,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丁贵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