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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热死牛。

昊日当空,气温回暖后,空气显得十分干燥。

北莽边境,铃儿叮当响,识途老马有气无力地踱着步,脑袋低垂,嗅着地上干草,走一步看一步。

马儿的脖子上系着清脆铃铛,这是良家人的标记。北莽多山野,凶猛野兽层出不穷,所以北莽人戒心重,要是不大老远闹出点动静,就有可能在走马观花间被人当成潜伏的野兽,一箭射杀。

马背无鞍,挎有布袋。少年斗笠遮面,躺着睡觉,窄窄的马背好似成了舒坦的大床,任马儿如何摇晃,他都稳坐不倒。一侧挂刀,一侧悬酒。

刀是好刀,酒,也是好酒。

这两样可谓是一个合格北莽人的标配,甭管是不是一条道上的,见了这身装束多少会道一声“好汉”,生出几分亲近。

马蹄声近,一对人马从后边赶来,约莫十人,风尘仆仆。

马队从少年身侧经过,为首一名刀客勒马急停,独自转了回来。

“秋高马肥,不打猎,在这晒太阳,可惜了。”

少年挪开斗笠,懒散地看了一眼。

男人三十年纪,面容憨厚,长了一对鹰眼,眯起来带着些许狡黠。

少年拍拍肚子:“刚灌了一壶好酒,现在醉得很,哪还有力气提刀。”

在北莽,刀客所言的‘打猎’可不真是去猎杀野兽,而是去南边打打秋风,看有什么机会,抢到一点是一点。要不就是受人雇佣解决麻烦,或是攻击敌方部落,今天可以帮你,明天也同样可以帮他,无关交情,只是单纯讨个生活。

少年从怀里取出白布绑在左肩,这意味着他现在不想接活,是个闲散刀客。

男人看似随意地将长刀扛在肩上,双手挂在上边。三尺的刀锋还未出鞘,便隐约有了寒意。

不远处,马队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

男人说道:“在草原上,流浪的狼一般都活不长,不如找个狼群,加入才能填饱肚子。”

少年脸上依旧盖着斗笠,摆了摆手,拒绝了男子邀请的好意。

“我有刀,有酒,等想吃肉了自然会去打猎。跟着狼群固然能轻松些,但最好最美味的一块都要献给狼王。我这人贪心,不喜欢和人分享。”

男人听完哈哈大笑,也不勉强,拍马与同伴离去。

少年拿起灌了美酒的葫芦,小酌一口,那滋味当真惬意。

男人来时,停在的是有酒的一边,这表明他并没有恶意,不会刻意窥探少年拿刀的右手。之后又将自己的刀扛在肩头更是一种示好,明面上亮相总好过悄悄藏着。

朱阁咂咂嘴,看来多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看刚才的表现滴水不漏,要说是个土生土长的北莽人都不为过。

朱阁此时脸上已经换了一副面容,平平无奇,带着些许风沙洗礼后的沧桑,年龄也上调了一些,二十出头的模样,这样的年轻刀客在北莽比比皆是,能混出名堂的却寥寥无几,九成都死在拼杀之中,所以一般不怎么引人注意。

在这里,并没有所谓的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人人练武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所以刀术这样干脆直接的杀人技艺就得到了多数人的追捧,一击必杀,干净利落。

曾有学者统计过,北莽每年死于部落内战的青壮年,累计起来足以发动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如果不是因为土地贫瘠难以耕种,加上各部落彼此掠夺征伐,南岳王朝的日子可能会难过很多。

这老马虽走得慢,可也真的识路,带着朱阁兜兜转转还真穿过了边境。

空旷的官道上,有一家驿站,做点小本生意,虽说是管家地儿,可人家也没那么死板,要真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一家老小早就饿死了,所以竖起酒招子,招揽行人,也算半个客栈。

朱阁将马牵到马棚,让它自个儿吃草料,长刀挑起酒葫芦,转头去了屋里,找块干净位置坐下。

摘下斗笠,掸去一身尘土,喊道:“老板,来一壶羊奶酒,再加五斤羊肉。”

听有生意上门,老板手脚麻利地吩咐厨子去做。

厨子来到后厨,取回羊肉,却不急着动手,像是在等什么。

店内,穿着灰色大褂的老板亲自拎着酒,屁颠屁颠地上来招呼。

朱阁以为他是热情好客,结果人家光提着酒坛子,愣是没倒,反而开始滔滔不绝地吹嘘起自家的羊肉是何等地道,酒又是何等香醇,没有膻味。

少年眨了眨眼,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在怀里摸索一阵,东平西凑地掏出一桌饭钱。

老板见他底子薄,榨不出多少油水,也没了继续招呼的兴趣,放下酒壶,喊了一声‘上菜’。

后方,厨子听到指令,这才开始慢悠悠地切肉。

先付钱再上菜,向来是这儿的规矩,不然谁知道这些年轻刀客啥时候就挂了,赊账?那更是不可能。

老板走回柜台,看着日渐缩水的盈利更是发愁。

朱阁抽出筷子,点了点桌,做生意嘛,钱货两清,童叟无欺就好。

不到一会儿,羊肉端了上来,倒是没有缺斤少两或是弄个大骨头棒子在里边儿凑数,都是切得肉厚皮薄,算是够良心的了。

朱阁给自己倒了一碗,想了想又取出一个空碗倒上。

驿站老板瞧着挺有意思,这人不仅自己喝,还喜欢跟空气碰杯。

羊肉有些凉,估计是从井里捞出来的,不过对上外面的闷热天气倒是正好。酒虽不像宫廷玉酿那般细腻润喉,可喝着得劲,饱满浑厚,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少年吃得正香,柜台帘子后边,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骑着竹马蹦蹦跳跳地出来。

五六岁模样,皮肤晒得黝黑,想来也是个顽皮丫头,说话漏风,缺了颗门牙,不知是哪儿磕的,可竹马依旧骑得欢快。女孩缠着自己阿爹腻歪了一会儿,男人实在没空搭理,便训斥了几句。

女孩抱着竹马有些委屈,想问阿爹啥时候给她再做一柄木刀,不然怎么玩骑马和砍杀。

朱阁瞧着有趣,放下筷子,朝女孩招了招手。

小丫头也胆大,完全不怕生,屋里地方窄,不能‘纵马奔驰’,她就扛起竹马,大步向少年走去。

朱阁从怀里掏出一块点心,撕开包装纸里面是团黑漆漆的东西。他掰下一小块送到女孩嘴边,小丫头有些犹豫,这团东西看着似乎不太好吃,可终究架不住诱人的香味,张开嘴,就一口吞了进去。

这吃相属实有些彪悍,好在朱阁及时收了手,不然两根手指恐怕也会被一并吸进去。

黑色点心入口缓缓化开,那浓郁的甜味不断冲击着味蕾。女孩一下瞪大了双眼,使劲抽着鼻子,仿佛是忘记了咀嚼。

随着甜味不断扩散,女孩的身躯也开始不断颤抖,感觉被雷击了一样。

朱阁见她模样有些不对,低头看了一眼,怀疑这巧克力是不是放太久坏了。

“啊啊啊!”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响彻整个驿站,把还在算账的老板被吓了一跳。朱阁捂着耳朵,也是一脸懵逼,直到女孩吃完一小块,依旧眼神炙热地盯着他手里剩下的,朱阁明白,刚才那一声尖叫估计是开心的意思,只是孩子不懂如何表达,所以只能直接宣泄出来。

少年笑着将剩下的巧克力全给了女孩,小丫头激动地手舞足蹈,扛起自己的小竹马,就兴冲冲地跑去向父亲炫耀。

老头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又摸了摸女孩的头,点头微笑。

朱阁同样报以笑意,还作势指了指酒坛,看样子是询问能不能再添一坛。

男人的脑袋顿时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养家不易,可不能因一时义气而破费。

朱阁笑得点了点头。

可老板转头还是送上了两个馍和一碟酱料,不贵,但能填饱肚子。

朱阁将羊肉嵌进馍里,蘸上酱料,一口一口吃得那叫一个香甜,还竖起拇指夸老板厚道。

男人无奈苦笑,低头继续算账。

女孩坐在柜台旁,掰下一小块甜食放入口中,又忍不住想叫了,立马被阿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再这么一惊一乍,他这账还算不算了。

朱阁吃饱喝足,正要走人,门外又走进三个背刀的壮汉,各个虎背熊腰,脚步轻盈,可见修为不俗。

三人进门以后也不废话,直接甩出一块金饼,二十尺外准确落在柜台上。

“老规矩。”

为首汉子低声说完,便与另外两位兄弟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是熟客,老板将女孩赶去后院,开始命厨子准备肉食招待。

厨子面色似乎有些不悦,小声嘀咕了两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进去忙活了。

男人拿起金饼,也不看,随手就揣进了兜里,然后笑脸相迎地开始为三人斟酒。

朱阁将一切看在眼中,没打算掺和,背上斗笠,拿起长刀准备离开。

三人中靠墙的老二眼见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顿时难掩兴奋。向一旁的老大小声说了几句,后者也是一脸诧异。

“留步!”

一声隆长的低喊,让整座驿站顿时静了下来。

老板还想劝酒糊弄过去,可老大显然不吃这一套,摆了摆手,让老板将酒坛先放下。

老板无奈叹了口气,暗叹刚擦的桌子这下又得弄脏了。

为首的汉子缓缓站起,八尺的大高个威势不小。他看向少年,高声说道:“没见过的新面孔,莫不是南方来的细作?”

这下可是把话给说死了,朱阁要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就会被认为是做贼心虚。可要是留下,这三人明显不怀好意。

朱阁有些头疼,看来不管在哪里,见财起意的人都不少。他无奈叹了口气,转身向那三人走去。

老大眯起眼睛,手悄然握住了刀鞘,其余两人也是面色不善,静等少年上前。

朱阁在一丈外停下脚步,刚好不在三人的刀势范围内。

他酝酿了一下措辞,不等三人开口,就先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猜你们一会儿应该要编不少瞎话,所以还是换我来说吧。兄弟我最近手头有些紧,三位能不能先借些钱来花花。”

说着,朱阁将左肩缠绕的白布解下,重新系在右手手腕上,这表示他现在是一名任务在身的刀客,杀气重,随时都有可能出刀杀人。

兄弟三人闻言一愣,面面相觑,这语气听着怎么跟要打劫他们一样?

而少年接下来的话就说得明白多了。

“没错,是打劫,你们三身上血腥气这么重,应该刚干完一票,收获颇丰,我就捡现成的了。”

老大闻言哈哈大笑,给了另外两人一个眼神,三人都做出了迎战姿态。

“打劫我们?笑话,你可知道我们三人是谁?”

朱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霎时,刀光从侧脸闪过,原来是早已安奈不住的老二率先出手,一招开山式,就要将人劈成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老三同样出刀,一击横斩,躲不过就会被直接腰斩。

最阴狠的还属三人中的老大,紧随其后,他的刀没那么强的气势,悄然出鞘,藏在桌底自下而上撩去,就算挡住了前面的两刀,这第三刀也会斩断少年双腿,让他失去逃跑和抵抗之力。

短短一瞬间,三兄弟配合默契,上中下三路齐攻,可谓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朱阁的视线依次扫过三人攻来的刀,撇了撇嘴。

下一秒,电光火石间,刀芒一闪,三兄弟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手中大刀就像是被什么利器给切开了,断成几截掉落在地。

老大见势不妙,想要跳窗逃离,却被少年随手一提,两百多斤的身躯立马悬空,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其余两兄弟下意识地想要出手营救,朱阁脚下一踩,断刃浮空,再随手斩出一刀,利刃瞬间刺入二人身体,将之击飞。

老大又惊又怒,牟足力气一拳砸中少年面门,结果整只拳头立马变得血肉模糊,如同砸在一块铁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朱阁将他往墙角一丢,正好又砸倒他那两个兄弟。

少年收刀入鞘,摸了摸光洁如新的脸颊,呵呵一笑。

他这脸,可不是谁都能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