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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一只黄符折成的蛾子在林间忽上忽下地扑腾着,元綦缓步随行,身后的含碧咬着颗山枣。

“跟紧我,别分心!”元綦道。

“你让安果帮你找的是什么?”含碧问。

“现在才想知道?”元綦道。

“你要找的,不外乎其三,一是幽怖鬼的主人,二是那些婴童,三嘛就是河神,对不对?”含碧道。

“还有呢?”元綦道。

“还有?以安果的道行,最多能帮你找到…幽怖鬼!”含碧道。

“不,你小瞧了她,论寻宝,她可是数一数二的。”元綦道。

“不是寻人吗?怎么变成寻宝了?”含碧不解。

“河神因何为神?”元綦问。

“河神之所以为河神,是…因为他有封神的法器!她找到法器了?”含碧秒懂。

“嗯!应该就在前面了。”元綦道。

“这里怎么又都是榆树啊,”含碧忽道,“上回被你焚烧的也是…榆树精…欸…”

林间忽然昏暗,她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声叹息。

“唉……唉……”

一群无形无状模糊不清的东西悄悄接近,缠围着她打转,阵阵寒风引得她握拳透掌,周身绿光隐现,盈盈绿光自腕间升腾而起。

“我来!你别动!”元綦的声音落在她的耳畔。

她望着那抹身影,心底一丝甜荡漾开来。

“追魂千里去,摄魄疾如风。”元綦掐指念诀。

光点落入林间朝着四面八方绽放出千万道光芒,三五道暗影显了形,是几个风鬟雾鬓的女鬼。

一时,风里全是它们发出的呜呜咽咽之声。

“阴阳环,收!”他抛出一个双环相扣的木环。

恍然间,翩翩飞来一群有着明黄色翅翼的蝴蝶,振动双翅勾画出一片片碎金异彩流淌变幻的结界。

结界将女鬼们护在其中,阴阳环被振出,飞悬于外。

忽闻一曲:“螽斯蛰蛰,瓜瓞绵绵,凤凰于飞,麒麟瑞子……”

其声灵动婉转,如泣如诉。

含碧望着周围愈聚愈多的蝴蝶,忽觉恶寒,随手将一只迎面而来的蝴蝶拍落。

更多的蝴蝶则朝着同一个方向飞舞而去,它们分立于两旁,引出了一条路。

如烁玉流金般的华彩霓裳。

仿佛蝶翅般通透斑斓的衣袖。

缓缓流淌着七色异彩的裙尾。

行走时,每一步,脚下缀满涟漪状的光泽。

那张脸上带着面纱严严实实遮住了脸,连眼睛都没露出来的金丝薄面纱。

“小妖精,我们真是有缘啊!”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上次就是他把你带走了?”

“你…你是他们的那个……主人?”含碧有些腿软。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可以叫我婳姬。”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她伸手想去抓元綦的衣角,却见元綦已上前。

他问道:“是你偷了那些婴童?”

“与你何干?”婳姬恹恹道,“你可不是一方神灵,还想守护众生?”

“你为什么要偷走婴童啊?”含碧问。

“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哈哈…我还真有个理由。”婳姬回过头望向蝴蝶飞舞的结界中飘飘荡荡的暗影,幽幽地开了口,“瞧见她们了吗?一个个的,早没了花容月貌,悲惨往事倒是够凑足个话本集子了。你要先听哪一个的?要不,就她吧。出生名门大户的独女,打小过着衣食无忧富足有余的生活,也不知是烧错了什么香,竟遇上个吃绝户的,不仅软饭硬吃,还怨天怨地,只因她膝下无子,四处沾花惹草,为谋嫁妆去还赌债,将她勒死,再悬于梁上,对外称其不守妇道,自绝于梁。再说说她,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吃苦耐劳,为卖桑丝雨夜迟归,遭歹人侮辱,其夫其父竟逼她投河,让她的小阿狄自此没了娘亲……”

含碧听至此,眼眶含泪,也望向那些暗影。

“还有她产后血崩,夫君见死不救,任她自生自灭都来不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孩子。她,幼时被弃于戏园阶下,不知双亲为何,孤苦无依,凭遭欺凌践踏,年纪轻轻死于股掌玩弄……”婳姬娓娓不休。

“你偷来的,都是她们的孩子,对吗?”含碧抽抽嗒嗒地问。

“小妖精,你哭那么起劲干嘛?”婳姬笑道。

“她们都是可怜人…世道不公,遇人不淑…”含碧道。

“是吗?”婳姬望着元綦问。

“我可以帮她们。”元綦道,“但,请把婴童归还。”

“呜……呜……”风中凄厉声响彻。

“你们的孩子若一直和你们在一起,阳气不足会影响命格、寿数,更甚者有性命之忧。”元綦立于风间。

“你要怎么帮她们?”婳姬问。

“送她们去真正该去的地方,让她们得以解脱。”元綦道。

“哈哈哈…哈哈哈…解脱?入所谓的六道轮回算是什么解脱?”婳姬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看你自己,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得道成仙,做那高高在上跳出三界的神明!你们这些修仙的倒是会求真解脱!”

“她们这一世已尘埃落定,来世若有机缘,亦可求经问道,冥途路引可……”元綦道。

“说来说去,就是想炼度她们,可曾有一分在意过她们的感受?”婳姬已怒。

她的掌心幻化出一串流金溢彩的蝴蝶,顷刻间,遍布元綦身侧。

元綦凝神聚气,念力画符,速在他和含碧四周立下结界。

婳姬双臂轻舞,裙裾轻旋,左右指尖在空中点点攀升交错相触,崩出处处金光,两指分合,一只闪耀夺目的巨翅金蝶从掌心飞出,徐徐下落,扇着羽翅悬停在结界之上,一对卷曲的触角低垂,渐渐延伸向结界的边缘,只一秒,触角消失了,头和躯干也消融了,独剩那对巨翅流金溢彩地舞动着,极其诡异。

元綦见此情景,迷惑不解:“你可知这妖物原身为何?”

“蝴蝶?”含碧蹙眉猜道。

“蝴…蝶…”

元綦只觉视线模糊,眼前忽有一只蝴蝶扑面,他欲念咒驱赶,却挥之不去。

降真香飘飘袅袅,遥望灵霄殿,敬香炉里火星银红。

“元綦,昨夜为师相星落卦,尘缘将尽,有一事要交付于你。”须发皆白的老道士高高端坐于上。

“请师父示下。”元綦立于下。

“俯首跪拜道祖。”老道士道。

“是,师父。”元綦伏身。

“东皇镛,是我大有宫至圣之宝,无上法器。为师今日将东皇镛传于你,并授你心咒,不过…”老道士捋须望向他,敞阔的厅堂里挺直的腰背仍伏跪着,看不着脸,无声无息的。

“不过…如何开启东皇镛,皆凭机缘,并无箴言录储。三百年过去了,为师百思无解,终与东皇镛缘尽于此。前路漫长,元綦入世吧,兴许你能寻得答案。”

老道士言罢,垂目良久,在一张薄纸中,落下寥寥几笔递与他。

“啊,原来这就是你的执念啊,还挺有意思。”婳姬笑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秘密亦被他人窥之。

群山间,蛾眉月悬,九曲溪谷中,一叶孤舟之上,素衣清颜长衫广袖一女提青灯伫立。

其后,有天灯浮出,三三两两的飞入半空,橙红的灯影映落,碧树如烟,晚波拂影。

“阿衍,是你吗?你回来了?”女子回眸望着漫天散落如繁星般的天灯。

“婳姬,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思念我吗?”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竟是河神!”元綦定睛一看,大惊,“怪不得,他的府邸如此轻易成了妖精的巢穴。难道说……”

眼前的河神清隽俊逸怀中紧拥着的婳姬更是明艳照人风情万种,好一对璧人。

“嗯……”婳姬应道。

“为何要放天灯啊?”河神问。

“阿衍,我…我在向天神祈愿…为了…为了我们的骨肉…”婳姬望着他,一双眸子晶亮。

“骨肉!”河神扳正婳姬,俩人对视彼此,“真的?是真的?”

婳姬含笑点头:“是真的,她在这儿!”

她的手牵着河神的手,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衣带翩跹。

“有几日了?”河神问。

“尚不足月呢。”婳姬低着头,娇容映落在星河里。

“是吗?可…我等不了…”河神道。

“什么等…不…”婳姬抬眸。

河神的手在她的小腹重重一击。

她佝偻着,向后飞退。

一颗晶莹透亮内里流淌着七色异彩羽翅蝶的怀光胎珠从婳姬的小腹穿出,落在了河神的掌中。

“阿…阿…衍……”婳姬泣声,“为什么?为什么?”

一道结界升起,九曲溪生出无数漩涡,最大的漩涡卷起巨大水柱,婳姬被吞噬。

“这颗珠子…嵌在了…河神那把邀月锏之上?”元綦愕然,“难道说,河神用自己和婳姬的骨血筑了一把法器?婳姬惨遭背刺,如今是来寻仇的?”

他思忖间,忽觉剧痛传来,眼前群蝶翩舞,密密麻麻,撞击着结界。

结界上已满是破绽,岌岌可危。

再看手臂上,蔓藤绞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痕中闪着盈盈绿光,身畔的含碧眼眶红肿,泪眼汪汪。

“你…你总算…醒…过来了!”她泣不成声。

“小…妖精,你在做什么?”说话间,元綦已觉自己气息不稳。

“她用那些蝴蝶吸你元气,结界…破损,我不会修补,只能…只能用蔓藤弄醒你,给你输…输入元气…不小心…不小心伤了你…疼吗?”含碧紧握着他的手,一刻也没放。

元綦望着她,把手抽出,瞥见她的手臂亦有一道划痕,只道:“你怎么也受伤了?”

“我…没事!那些蝴蝶让人目眩神迷的,我用紫竹钗划的…保持清醒…唉…”含碧藏起手。

“你啊。”元綦看着紫竹钗上一颗暗淡失色的萤石摇头。

他忙凝神调息,念力画符,诵咒结印,道:“星宿盖罩,斗罡摄魅,遵我……”

苍穹下,众星齐聚,璀璨星辰映照,榆树林夜明如昼,哀嚎骤起。

“别…她们也是可怜人,不该魂飞魄散啊……”含碧闻声道。

“嗯。”他卸了手诀。

星辰低垂,仅一道炫目星光注入结界,破损之处闪烁着光芒。

结界外,蝴蝶纷纷乱乱,振翅欲散,一瞬,竟化为点点微光。

元綦凝神起咒,南斗不见,北斗伏藏,将余下星光凭空幻画八盏明灯,以八方为位分立,铺排出一副灯图后道:“燃灯威仪,功德至重,上照诸地,八方九夜,并见光明,见此灯者,皆罪灭福生!”

手中一把白米洒落,一道冥途路引飞出。

沐浴在玄光中的暗影浮动,须臾离去。

“她们…”含碧道。

“天尊大慈悲悯,广开济度,破血湖狱,行血湖炼,赦宥罪魂,她们会脱离苦海终得解脱的。”元綦道。

“元綦,那些孩子!”含碧张望着,“婳姬也不见了!”

“先去找河神的法器!”元綦疾步前行。

“啊?”含碧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