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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惠泽阁,行至园中幽静小亭,沐卉摒退了众人,仅余下樊嬷嬷。

她揉着眉角,往鼓凳上一坐,道:“嬷嬷,辛苦您一大早赶来,老太爷昨儿夜里看了递进去的信,几时做的决定?屋子里头的人,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回夫人,大爷昨夜睡前急被老爷叫去过,想来是昨夜便已定下了。至于屋里头的,今日出门急了些,还未见过呢。可,看今日这情形,大爷会如此及时赶过来,夫人定是在别处…也下了猛药。”樊嬷嬷边说边往圆桌上放一只袖珍小匣子,取出一枚小镜子和一小盅药膏,里头还有一把小齿梳和一小盒头油。

“哎,和聪明人打交道,用些弯弯绕绕的招反而讨人烦,我不过是把樊北生和赵家姨娘的勾当放在了明处,偏就有人急功近利送上门,明眼人重利弊得失,两相权衡,自然上钩。直来直往的做事,您看这不就起了些作用!”沐卉接过镜子一笑,脸颊隐隐作痛,心下恨意上涌一时竟难消。她用指尖沾了沾药膏,轻涂着。

樊嬷嬷便往一旁坐下,道:“舅爷今日前来,也是助夫人一臂之力的?”

“他!他才不是我敢往这儿搬的救兵,许是闻风而动吧,贪得无厌的人嗅觉总是灵敏万分的,既然来了,让他做回财神爷也好。”沐卉放下镜子,见樊嬷嬷眼中有笑意,“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不知嬷嬷有何高见?”

“夫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女了,今日之事何止是一箭双雕,先是断了樊北生与赵家联姻这条自救之路,表面任谁看不是慈母仁心为女求称心姻缘,实则以嫁女之名想要偷天换日吧,夫人那些嫁妆可是好不容易保到了今日,不是吗。老奴只是担心夫人,还惦记着掏空这锦园,已此掌控樊北生。更甚是,继续借樊北生这无用之人,让樊氏与沐氏联手给夫人铺路搭桥,既在樊氏一族立足扎根又在沐氏谋求一隅之地。亦或,夫人心中仍有积年累月的小情小怨,虽上不的台面,似乎也在此计中得以清算了。不论夫人存的是何心意,此计如今…已唯胜无败之势。”樊嬷嬷轻笑道,“夫人,这些年羽翼渐丰,老夫人九泉之下亦能安心了,嬷嬷我亦是大可放手,回乡过恬淡寡欲的日子了。”

“嬷嬷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嬷嬷救我于水火,替我筹谋,哪还有活生生的沐卉!”沐卉回想过往,收了收一身的锐气,抚着樊嬷嬷的手,“嬷嬷待我的好,无人能及,沐卉感念在心!嬷嬷切不可说离就离了我啊。”

“既是如此,夫人,嬷嬷不得不提醒一句,该放下的,再难放下都应放了,沉迷不悟难脱苦海啊!”樊嬷嬷注视着沐卉良久道,“夫人,脸色已见好了,也该去前厅看看了!嬷嬷我也要回府了!”

“嬷嬷……”沐卉望着嬷嬷远去的背影,心中生出些不舍。

前厅里,一屋子的男人,连在场伺候的都是小厮。

樊大爷和樊三爷正躲在外半间唇枪舌战,话音虚虚实实,时不时飘进些拍桌打凳声至正厅。

正厅里,一张长桌摆于正中,长桌上有一对花瓶,瓶中繁花簇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玉盘。两边墙上挂了些木雕版画,依着墙各摆了一排有背椅。

西头首坐着沐颜风这个大舅爷,苦无人搭理,喝着茶,目不斜视。

东头还落座了一位,虽至中年仍一副文弱书生的面孔,身边立了个书童,他亦是淡定喝茶。

角落里,一个小厮提壶屏息而立,不敢轻易动弹。

“可笑,这是我唯一的女儿,嫁不嫁,嫁与谁,怎么嫁,用不着非和你这做大哥的商量吧?”樊北生自以为刚在沐卉那儿赢了个一星半点,借着纨绔的架势,上来就没给樊敬好脸色。

“三弟,你的家事,自跟父亲说去,真当谁人愿意管你家长里短,若不是关乎阖族兴荣……瞧你,哪有半点一家之主的样子,生得一副妇人之心!怪不得往日里也是弟媳抛头露面来找接济,罢了罢了…今日我来,另有要事!”樊敬平日里是能忽略就忽略这个三弟,今日若不是父亲有言在先,他是绝不会登这门的。此刻,再看樊北生这般夹不上筷,捞不上碗的模样,心中更是鄙夷。

他伸手掸了下衣襟,缓了一口气,道:“三弟,你可认得新任太守?”

“新任太守?何时换的太守?”樊北生眉头一挑,问道。

樊敬见他这番神色,便知这傻子成事不足,道:“你厅里坐的,新任太守是也。”

“那人,不是大哥带来的吗?想来,大哥与太守相识已久,还来问我做甚?”樊北生不耐。

“这新任太守是为兄多方打探,几近劳神结交的,今日本想宴请太守,谁知一早他家仆来报,说是有妻侄在你府中做客,这才作陪来此。你莫要在人前丢……”樊敬言犹未尽。

樊北生已半步迈出,道了句:“让大人久候了,实在是招待不周啊!”

樊敬疾步紧盯,却被沐颜风一个眼神给拦下,他只能停住道:“怎的,今日什么风把大舅爷给吹了来?”

“同是稀客,有缘相会啊!又是何事能劳您大驾?”沐颜风含笑扫了眼樊北生处,毫不藏眼底窥探之意。

樊北生那边正问:“不知大人的妻侄尊姓大名?”

樊敬闻言已无心与沐颜风周旋,上前,给那书生亲自续了茶。

“吾侄姓陆名景梵字诚,师从药王谷,与令嫒应是同门。”那书生道。

樊北生将头急转了向,垂视于地,心中剧震。

樊敬接过话,问道:“三弟,人可还在府中?”

“大伯,人自是在府中!”沐卉现身。

“陈公,现下宽心了吧,这位是我弟媳!”樊敬心头大石落地,笑着引荐。

便见沐卉行过礼,转身退出几步,对搀扶着她的丫鬟,吩咐道:“去叫小姐和陆公子同来!”而后,低声补了句,“与陆公子言明,是姑父寻他来了!”

少时,樊沁与陆诚同进,陈公急起身,奔了过去,好生打量后道:“诚儿,瘦了,却亦高了些!”

“姑丈,近来无恙。姑母可好?”陆诚只是淡淡一句。

“吾升迁至此地,你姑母听闻你亦在此,竟愿举家随吾,再隔俩日便到,你可愿与我们一同小住些时日?你姑母对你是想念至极,你可莫再辜负她的一片苦心!若同上次那般伤了她的心,此次定不轻饶了你小子!”陈公虚点了点陆诚的额前,信誓旦旦道。

陆诚依旧淡然处之,倒是樊沁忙对陈公行礼,道了声:“姑丈!”

陈公一阵茫然,沐卉笑道:“这是小女樊沁,与令侄……”

“哦,哦,这便是诚儿的师姐啊?这声姑丈,有些不敢当啊!”陈公先是蹙眉,瞧了陆诚一眼后笑言道。

“姑丈,我…与师姐已有婚约。”陆诚忽得一语置地。

一室俱寂,众人脸色变幻莫测。

陈公拉过陆诚与樊敬道:“我与小侄许久不见,本欲闲话家常,不料诚儿竟给了姑丈如此惊喜。小侄无父无母,现内人不在,我这做姑丈的,只得…暂代其责。我二人…这就出府去详谈详谈,先告辞了!告辞!”

“这…这…也好,也好。陈公慢行,慢行。”樊敬虽不惑,却未阻拦。

陆诚只是对着樊沁点了下头,便随之而去。

沐卉母女目送二人出,樊北生垂手枯坐。

“妹妹,为兄在这儿可是静候多时了!怎么也不招呼招呼?”沐颜风打破僵局。

“沁儿,先带你舅舅去水榭小坐吧,娘亲稍后便来,兄长,请!”沐卉道。

待二人远行,沐卉声泪俱下,与樊敬道尽今晨之事,樊北生几欲发作,都被樊敬强压下。

樊敬走前,道:“三弟啊,三弟,你可知,这陈氏一族,官宦世家啊,想与之联姻,难如上青天,你…你竟然,哎……不知父亲获悉你此番所为…哎…弟媳啊,你也是,应知嫁鸡随鸡,当于夫家同气连枝,若是早知其中玄妙,为何连自家夫君亦隐而不言,仅是对自家兄弟言明?一家人未见和气,如何能安居?沁儿这婚事今非昔比,还是由父亲做主为好,三弟,好自为知!”

沐卉本欲辩,睨视其背,口苦咽干,余光见,樊北生疾步而离。

好一个,视而不见。

阳光斜斜地晒着廊墙,掠过的柱影横飞,花窗丛丛之光打在沐卉晃摆的衣裙上。

池子里的水散出了些淡淡的土味,水榭前的新荷推搡着余了几片花瓣的莲蓬,一颗水珠在碧绿中独个晶莹透亮着。成群的小飞萤,也不知绕着什么打转,忽得一下飞到这儿,忽得又去了那儿。

“舅舅,别拿我打趣……娘亲才不会……”隐隐约约从水榭里传出来些话语。

沐卉加重了脚步,一步未停,进了水榭。

“妹妹可算是来了!”沐颜风似卸下口气。

“沁儿,你舅舅一大早来,定有些饿了,去给舅舅寻些糕点尝尝。”沐卉道。

樊沁点头,施过礼,退了出去。

沐卉倚靠阑干而坐,抚额道:“兄长来,为了何事?”

“自然是为了救你啊,妹妹!”沐颜风勾唇,笑道,“昨夜听闻妹妹动了颗大棋子,为兄甚是担忧,毕竟一母同胞血肉至亲,总不能视而不见,不是吗?”

“兄长亲眼目睹我这处境也好,妹妹因兄长一句话,阻断那门婚事…如今受尽委屈,”沐卉语调带着黯然,“兄长可要让赵家主母记着这份情,他日若有所求,望她亦能遂我所愿!”

“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两家话!你嫂嫂定会在亲姊姊跟前为妹妹多美言几句!再说,我看这笔买卖是错有错着,妹妹意外捞了只金龟婿啊!”沐颜风轻弹一指,“这婚事如今细想着实有趣,实令为兄期待,都想留下来观礼了!就是不知这金龟,沁儿钓得牢是不牢?”

“兄长爱留便留,愿去则去,妹妹彻夜未眠,已是精疲力尽,告退了!”沐卉面色无华,起身没走两步,往前一倾,险些跌了一跤。她也顾不得许多,撑着身子,往外走。

沐颜风犹然独坐,望景。

不远处,九折桥边,樊北生正搂着一个娇艳欲滴的红衣女子翩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