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杀我？”齐子彦看向这个叫李方的汉子，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动摇。
“李方，我认识你吗？”
李方盯着刀刃的视线稍微向上挪一挪，就能看见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血色和白净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到吓人的对比。
“李方，那你认识我吗？”
齐子彦小心地抬起还完好的那只手，将手指慢慢放到刀背处，指向自己，引导对方看向他的眼睛。在等了一小会儿后，他如愿地直视进了李方空洞又茫然的眼睛。
“李方，我叫齐子彦。”
眼前这人的笑、单纯又干净，根本不像是纸醉金迷的贵族少爷，反而...反而像是他开朗的...
李方的刀晃了晃，接触的皮肤渗出更多的血液，他自己反而显得比齐子彦更慌张。
“如果你想杀了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齐子彦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循循诱导。
“你们都该死！”恨意又涌上来，却显得空泛。
“我们？是指贵族子弟吗？”齐子彦认真的眼神格外有力，“贵族子弟宽泛的很，我是齐子彦，是齐宁侯的二儿子。该死的人，是我吗？”
李方突然被‘儿子’这个词击中了。
他要杀害一个陌生的青年，这个青年也是谁家的儿子，就像，就像阿亮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他的手颤抖着，却又不肯放下刀，不愿放弃。或许安济源和沈灿可以冒险上来夺刀，毕竟他们都能看出来、李方精神有些恍惚，但被齐子彦一个眼神制止了。李方虽然恍惚，但身体素质很好，若是突然行动刺激到他，造成的伤害不好估量。
而且，他对说服李方、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李方，是不是贵族子弟欺负了你儿子？”
听刘公子说完情况，三人都觉得有些棘手。
“没想到真的是冲着刺杀来的，”赵希来之前只听说是闹事，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对安公子的刺杀没成功是好消息，但是齐公子现在...”
“齐公子的伤是怎样的？”温霖问着刘霁，脸色也是难看。
“是在右臂上，”现在安全了，刘霁也平复了些，在自己胳膊上比了比，“刀从下往上扎进去的，看起来挺深的，流了好多血。”
当时时间太短，齐子彦挡在安济源前面，只能避开躯干要害，李方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胳膊上的伤口很深。
“这个位置一般出血量不小，需要尽快止血包扎，”林府的府兵大部分都是退下来的老兵，秦波也是上过战场的，“一刻钟内出来是最好的，再长了、怕是要有危险。”
温霖安排人立刻去找申大夫，也在盘算着主子种种安排的意图。
“我们人倒是足够，但酒楼除了那条已经被砸断的楼梯外，只另有一条伙计使用的小楼梯，通道都窄的很，很难上去太多弟兄，恐怕没法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制服刺客。”
“窗户那边如何？”温霖提示，虽然现在去调弓弩手不知来不来得及，但总好过束手无策，“能调来弓弩手吗？”
“从司里调来不及，”赵希摇头，兵马司的大部分人都在城郊训练营，“巡检是不是有几个准头不错的？”
“巡检的弓弩手需要调令，府上有一个负责布防的人擅使弓弩，一刻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秦波立刻安排人往府里去，又看看醉香楼外部的结构，“要不找几个腿脚利索的，从外面爬上去突袭？”
“这样变数太多，不伤着人的几率很小，”温霖觉得不妥，他认为主子与刺客交换条件，应该是有什么想法，没有更好更稳妥的方案前，或许可以先看看主子的动作，“且先等等，主子也练过几日的武，对伤势应该有所判断，弓弩手就位前，先看看上面情况的变化。”
“欺负？”李方看着他的表情透着茫然，像是听不懂这个词，“欺负？”
“我的阿亮没了！被活活打死了！”
“所以你是想发泄愤怒和仇恨？还是讨个公道？”齐子彦忍着心酸，温和地问着。
“公道？哪有什么公道！孩他娘去讨公道，半路就被人推到了马车下！”就算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李方也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黑洞洞的眼睛像干枯的井，“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还能做什么呢？”
齐子彦有几刻说不出话来，李方简单的话里带着太沉重的苦难，让他鼻子发酸。其实他已经有把握怎么劝导李方放下刀、再制服他，但现在，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他想最起码给这个人，一句应当有的、正确的话。
“李方，”齐子彦忽略掉刀刃和手臂的伤，站得笔直，郑重地看向眼前的人，“是我们对不住你，是这世道，对你不公。”
轻飘飘的话音落到心上竟如此沉重，坠得李方眼睛又涩又疼，视线竟然也模糊起来了。
屋内安静了一小会儿，他们几人还没做什么，之前坐在地上的一个妇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引得零零碎碎的啜泣声响起。
“是世道不公！老天没眼啊！”那妇人形容枯槁，头发花白，“我的娟儿，在路上被平白掳走，最后只回来轻飘飘一个钱袋子，我连她的尸首都没见着啊！”
在场的两位公子和两个侍卫，都不是不知世间苦难的人，但受害的弱者当面哭诉，与公文小报中的寥寥几笔又截然不同。
本就所有不多的人，却偏偏连那一点温暖都要被夺走，怎么能不恨、不绝望呢。
刀掉落在地上，沈灿和安济源冲上来，安斌正要打晕李方。
“安公子，”齐子彦看着安济源，在他眼睛里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这件事不该这样结束，也不能这样结束。动静已经闹大了，就算是掩盖下去也换不回脸面和人心，不如干脆闹得更大些。”
安济源果然立刻就明白了齐子彦的意思，但又有一分迟疑，“你这伤...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