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余勤对人的戒备和不信，再是好言相劝也没用，还不如直接道明利害关系来得有效。果然，这话好像反而让余勤放松下来了点，思考一下后给出了更直接的回答。
“我还算擅长读书，若是主子用得上我，愿意给我机会一试科考，以后也能对主子更有用处。或者主子有其他需要，我也都可以去学，我和哥哥什么都能做，只求主子让小静在庄子上过安稳日子。”
“你说的安稳日子就是让她跟着大娘们干活？她其实也可以像你班上的女孩一样读书或学艺，”齐子彦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过来了，“你是觉得我让小静读书学艺，是对她有所图？”
“不是的！”这话惊得余勤猛地站起来，差点跪在地上，被齐子彦及时托住了，“余勤不敢！”
“坐回去，你妹妹还看着呢。”齐子彦眼神示意，远处的余静还在不时张望过来。
余勤坐回去，沉默了一会儿，齐子彦也耐心地等着，终于。
“虽然与主子接触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主子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余勤看着自己的手，还没长开就已经有一层茧子，“但是命运难料、人心难测，若是有一天我们又失去了庇护，该如何是好。”
“小静本就长得出挑，若是才艺俱佳，必然更加出色，可难保惹了谁的眼。若我和哥哥有出息，那自然能护住她，就算她无才无艺也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可若是我和哥哥护不住她，到那时...”余勤攥紧拳头，“我们原来住的巷子里有个姐姐，长得很美、人也聪明伶俐，偶然被四品官员的儿子看上，强行被纳了妾，结果落了两个孩子，被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她母亲第二日就疯了。”
“小静原本跟那姐姐关系很好，所以她后来害怕了好久，不愿见人。”
“我和哥哥不想要小静才貌双全，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地活着。”
没有什么比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更能让人明白穷苦人的艰辛，若是没人庇护，出色也会变成原罪，只能祈求平安和生存，这一点，齐子彦也是一样明白的。
他有点想摸摸余勤的头，但看着他认真却并不自怜自艾的表情，只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说的没错，他人施舍的保护，总是有轻易失去的风险。”
怜悯和同情之下的承诺是无用的，他如今确实可以凭着高高在上的身份轻易给予他们最好的条件，但就算是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能走多远，如果他倒下了，那这些被他庇护着的人自然也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也正因如此，才应该在有机会让自己成长的时候拼命抓住。”
余勤看向齐子彦，发现他虽然表情平淡，但眼神里透着包容和暖意，也丝毫没有面对小孩的轻视。
“你和余良想保护妹妹，就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无论是读书还是办事，我相信你们都会用十分的心，这很好。我也可以保证，在我能提供庇护的时间里，你们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齐子彦看着远处的小姑娘，和另外几个小姐姐们偶尔说笑两句，有点羞怯的样子。
“但如果你们能相信我，能相信余静，就该尽量让她在这里多学习，不必拘泥于四书五经，而是学习知识、明白道理，学那些能让她更好地理解世事、也更好地理解自己的东西。在京城里，能给她一个平民女孩这样机会的地方不多，所以才更应该抓紧我能庇护的时间，和能给到的东西。”
“我曾经顶撞我的老师，认为无论学什么也没法让我得到权利和功名，学了又有何用，我的老师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最后跟我说，学识明理并不能保证让生活变得更好，但能让你更好地理解生活，明白活着的意义。我相信这句话，于小静也是一样的。”
“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齐子彦笑着，让余勤看清楚自己毫无杂念的善意和赞许，“如果可能，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守护她无忧地长大。”
“但如果不能实现，如果坎坷和波折注定会发生，那么起码她能更好地面对那些力所不能及的困境，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无论摔得再惨，也能站起来向前走。”
“一味地将她放在被庇护的位置上，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更不一定是她所愿。”
余勤毕竟年纪还小，没想到过这些，此时将齐子彦的话听进去了，也就有了些感想。
“我以前一直觉得小静胆子很小，但来了这里后，我发现她比我想象的勇敢得多。或许，真的胆小的是我才对。”因为不想冒着失去的风险，就想将她圈在原地，岂不是十分胆小而自私的做法。
“你的胆小和谨慎，是因为见识过不幸的遭遇，也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就冲这股劲，我就相信你能好好学，也能学得好。”
“多谢主子，”余勤没再行下人的礼，而是行了个学生礼，“主子考虑得比我要全面得多，我会和小静和齐老师聊聊的。”
“好了，”齐子彦拉起余勤，往小静那边走去，“小静要等着急了，我们去吃点心吧。”
阿九留在后面，看着齐子彦和元宝被孩子们团团围住，分吃着粗糙的点心，每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之后洛财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元宝后面，齐先生也不强迫他回来继续听课，就任他走了。齐子彦带着阿九在春藤庄上完整转了一圈，看到了这里不算多、但都十分友善的住民，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是朴素又十分美味的家常炖菜。
齐子彦在大家的招呼下吃得有点多，阿九跟着他遛弯消食，主动挑起了话题。
“主子今天跟余勤说得不错，我看他是真的信服了。”
“那些话大多是老师当年跟我说的，”曾经的少年时光让齐子彦发笑，“我真的那样跟柳先生说了，甚至跟他呛了几句，他狠狠打了我一顿，还边说边骂，印象深刻到根本忘不掉。”
“女子读书的事，主子也是受国子学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