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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人一边高呼‘襄王世子在此’,一边像驱赶猎物一样围堵。

侍从们一个接一个被射死,最后只剩我孤零零站在悬崖边。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襄王妃再也站不稳,踉跄摔倒在地。

“哐当!”

长案上的茶盏被带倒,茶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她的衣袍。

她却顾不上分毫,挣扎着拽住景珣的衣角。

“大郎,阿娘当时没办法了,若不分兵,我们母子三人都要被俘虏!阿娘一将你阿弟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回去找……”

“嘘——”

景珣食指抵在唇边,皱眉打断她的话。

“我当时在想,我祖父乃大胤帝王,数次亲征西戎,身先士卒,英勇无畏。

我外祖父乃高昌王后裔,流尽最后一滴血,拼死也要斩杀西戎可汗。

我作为他们的血脉,即便曝尸荒野,也绝不能沦为俘虏!

天不绝我,哪怕我摔得四肢俱断,沿着暗河漂了一路,却还是活了下来。

当我被救上岸的那一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襄王妃紧紧拽着他的袍角,泪如雨下,嘴唇剧烈颤动,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景珣抽出腰间的匕首,缓缓弯下腰:“我当时在想,若是我能活着回到长安,我此生绝不再受你摆布分毫!”

一语落下,只听“刺啦”一声脆响,玄色锦袍被匕首割断。

襄王妃骤然失力,扑倒在地,茶盏碎片嵌进她手臂,鲜血很快流了出来。

她却死死攥紧那截袍角,仿佛握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景珣慢条斯理擦干净匕首,冷锐着盯着她。

“麹玉衡,我这条命早就还给你了,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有任何妄想,否则我就去襄王面前揭发你。”

襄王妃神魂俱震,浑身不可控制的抖动起来,眼底写满惊恐。

景珣将匕首插回去,漆黑的瞳孔牢牢盯着她,缓缓勾起唇角。

“你这一生除了景绪,最在意的便是他,你也不想在他心中,留下毒妇的形象吧?

所以呢,以后务必离我远远的!

不然真怕哪一日,我会忍不住打断景绪的双手,让他也四肢俱断,尝一尝我当年的痛楚。”

襄王妃蓦然瞪大眼睛,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艰难的喘着气,感觉下一瞬就要昏死过去。

景珣望着这一幕,冷嗤一声,大步往外走。

待走至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仿若刚想起来,轻描淡写补了一句。

“忘了告诉你,回长安不久,我便将此事,事无巨细告诉了祖父。”

只听“咚”一声闷响,襄王妃再也承受不住恐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景珣走出茶室,眸光扫了眼隔壁房门,骨节分明的手指,悄然攥紧。

他深深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淡声吩咐赵苍:“你亲自带人,将她送到襄王面前。”

“喏!”赵苍领命而去。

邬在非立刻站远些,大将军跟女君一定有好多悄悄话要说。

景珣手抵在门板上,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一身素衣的玉人儿,抱膝坐在茵席上,贝齿紧紧咬着唇,无声的抽噎着,漆黑明净的杏眸,蒙上了一层莹亮的水雾。

他心口猛然抽痛。

庾昭月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迷茫望了须臾,看清是她的月亮,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朝他奔过来。

景珣立刻迎上去,眼看着她要摔倒,他迅疾跪下,大手牢牢握住纤腰。

将她仔细揽在怀中,感受着她轻轻颤抖的身体,他卑劣的想,自己挺不是人的。

明明知道她在隔壁,明明知道她听到会伤心,却仍旧想剖开伤口,想借此攫取她的爱怜。

然而真的看到她落泪,滚烫的泪珠似熔浆滴入心间,烫的他一阵阵抽痛。

他的骄阳,本不该见识这些晦暗。

可是他身无长物,官爵厚禄,于她而言,不过俗物。

当日在南五台山,他掷地有声的劝退谢诚,其实他心中也一样惶恐。

除了这张脸,他还有什么能博得她注意的?

思来想去,只剩下鲜血淋漓的过往。

他的昭昭心软如水,知晓他曾经坠入冰渊,一定会更加爱怜他。

胸前的湿意,唤回了景珣的思绪,他轻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下巴温柔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昭昭,不哭了,早就过去了。”

我现在有你了。

庾昭月泪眼婆娑的抬头,只觉心头扎着银针,密密麻麻的疼痛,绞得她泪珠怎么也止不住。

她光听他说,都觉得慌张和悲愤。

他当时才五岁,被母亲撇下,被强敌围猎,心里该有多害怕?

四肢俱断,在暗河里漂泊,身躯又该有多疼啊?

她的月亮明明那么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悲痛过后,她心里涌入一股惶然。

他努力走出泥潭,成为威震八方的镇西大将,却被她偷听到悲惨的过往,心里一定极为窘迫。

庾昭月呜咽着道:“玄度,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你不要觉得窘迫,这不是你的错,是她不配做一个母亲。”

景珣心怦然一跳,眼眶霎时涌入酸意,明明是他卑劣下套,她却还担心他的自尊。

他替她拭去眼泪:“昭昭,不是这样的,从你出现在门口那一刹那,我就知道了。”

她的脚步声,和他们都不一样。

她的熏香,也和他们都不一样。

庾昭月愣了片刻,才喃喃问道:“那你方才……”

景珣举起右手:“苍天为证,方才所言俱是……”

一语未落,大手便被她白皙的小手握住,耳边飘进她带着哭腔的话语。

“玄度,我信的,我信的,你不要随便立誓。”

景珣轻轻摩挲着她如玉的小脸,幽深的乌眸,直勾勾望着她。

“昭昭,我不仅是个凡夫俗子,还是个卑劣的凡夫俗子。

明明可以将这些过往埋起来,明明可以瞒你一辈子,却偏偏想让你心疼,想让你多爱我一些,想让你舍不得撇下我。”

淡淡的话语,却似鼓锤敲击在心间,庾昭月心头一阵轰鸣,刚止住的泪,再次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