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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第二日凌晨果然发烧了,烧糊涂了,英招拿一条冰帕子敷在她的额头,摸了摸小脸,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眼睛都哭肿了,是谁欺负你?

发烧的少女皮肤和呼吸都是滚烫的。

半夏嘴里呢喃着:“英招…英招…”

她的小手被另一只大手握住,他说:“我在。”

半夏醒来时,迷糊间看见了英招,我…我在哪?我不是回青丘了吗?怎么…有英招?是幻觉吗?

“醒了?喝药。”

英招把半夏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她如今烧成这样,腰酸得不得了,自己坐不直,拿着一碗入口如薄荷般清凉的药汤,一勺一勺喂她,像喂婴儿一样。

半夏整个人很虚弱,呼吸有点短促,柔若无骨,意识恍恍惚惚,她呢喃了一声:“爹爹…”

人发烧,连嗅觉也不灵敏了。

英招占便宜地应了一声:“哎!”

声音不是我爹爹!

“英招…”

“我在。”

“我…我要找…忘情的解药。”

“好,配方给我,我帮你找。”

半夏撑起身,扒拉开妆台上的一个抽屉,翻出一张纸,塞到他手里,然后一仰头摔回榻上躺平,腰太酸了!

英招在杏园帮着金花照看了半夏整整七日,她才算恢复元气,能起身行动。

英招可不是蓐收那等子高辛贵族子弟,守什么男女大防的礼仪,当初连玥儿的闺房都不敢轻易进,他是想进就进。

半夏好全之后,英招就带着她去了不周山,去山顶寻忘忧树的树灵,英招念咒叩请树灵,树叶飘动以示回应。

他横扇行了一礼,说:“槐江山英招特来请前辈赐教,何物可解此毒?”接着念了配方。

忘忧树的树灵,一个苍老的女声说:“忘忧果,本是为消除忧愁而生,有人却拿去另作他用;此方无药草可解,唯有一物,九尾神狐的心头血,可保仙身不腐,可解奇毒,尔等若能得此物,可一试;喝了多少药水,就喝多少心头血。”

一番话说完,树灵就缩回去不再言语了。

英招和半夏都听得清清楚楚,英招顿时后悔带她寻解药了,她…她不会要取心头血吧?不会吧!别吓我!

英招说:“明华,你可千万不能胡闹,你爹娘、你的家人和离戎谦都不会愿意你如此做的!如今的情形,有解与无解有什么不同?”

半夏说:“是我欠他的,只有还了我余生才能心安,才能不带着愧疚度日。”

英招有点着急了,他发问道:“明华!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若因此自伤,我会愧疚的!我英招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一点点地位?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吗?”

“我真的会愧疚的,我一生磊落,书有不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心无愧于天地,如果帮你寻的解法令你自伤,你觉得我能心安吗?对我就没有伤害吗?对我的伤害也将是不可逆转的,我会无法原谅我自己今日带你来这里!”

半夏哀戚地看向他,我当然在乎你的感受,可是怎么办?不给他解药自己这辈子都过不去这道坎的。不给,我会愧疚,做了,你会愧疚,我怎么办,我偷偷瞒着你做,可好?你不知道,就是没发生。

英招心想,天神与地神的寿命本不相同,你的一生,也仅仅够陪我一程,红尘相伴一场,我,却要穷尽余生去思念你,刚相聚就知道终将离别;所以,你知道,天神对地神承诺一心一意,是多重的承诺吗?

涂山明华!竹马的情是情,我英招的心意就不值得被尊重了吗?我真的…从来没有被如此轻贱过,我也会心痛的,我又不是蓐收那等子铜头铁壁的大将军,我的心是肉长的。

你若是要取心头血去还情,我不帮你,我眼不见为净。

英招握住半夏的肩膀说:“别,好不好?”

半夏沉默,如果不给他解药,自己良心难安,也无法安心地自己躲进槐江山。

英招忧伤地问:“哪怕如此做,会失去我,你也在所不惜吗?”

半夏拿手指比划了一下,商量的语气说:“就一点点,不伤性命的。”

“九尾狐剜心取血,是什么样的痛楚,那可比生产之痛还甚!你到底懂不懂!?”

英招急得要跳脚,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导致她从竹马身边动摇走向自己的,虽然自己不是他们分道扬镳的主要原因,可也多少有点间接影响,如今她已经回不到竹马身边,自己怎么可能对她弃之不顾呢?

如果她是想要跟着离戎谦,只要她不剜心取血,我宁愿帮她去说服三王姬接受她入府做如夫人。

半夏见他那张神仙容颜仿若被寒霜冻住,她说:“我不取了,不取了,你别生气嘛。”

我真的不是不在乎你的感受,我…我只是想解决了旧事,能安心地走向你。

我帮你,是让你剜心取心头血去给别的男人做药的吗?如果是救命药引必须要用,我能理解,可是,这可有可无的解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值得吗?

这真的不是我帮你寻解药的本意,也出乎我的意料,谁能想到草木做出来的毒要用九尾神狐心头血解啊?正常规律都是草木毒的解药从草木中取的,是自己孤陋寡闻,大意了!怪不得她之前说无解。

英招不过上九重天参加个朝会的工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半夏太过任性,回青丘宝库里搜了一个精密的宝瓶,带到槐江城的医馆。

她解下罗衣,对着镜子,白皙如玉的肌肤,胸廓骨上,依稀可见薄嫩肌肤下埋藏着细细的青色血管;她一手摸索着找到心脏跳动的位置,一手夹着棉花涂麻醉剂,拿起一根取血的空心针,细吸管般粗,对着摸准的位置,尖锐的针尖对着可怜的嫩白肌肤……

灵芝说:“等一下!”

半夏顿住,灵芝说:“你扎自己,会失去英招,他不喜欢!”

半夏犹豫了一下,麻醉快失效了,一狠心,空心针刺破肌肤,扎入跳动的心,针尖扎破心脏表皮上的皮肉和血管,一滴鲜红的血流出管口,灵芝手捧着银宝瓶,接住那滴心头血。

取完一针血,半夏拔出空心针,用棉花摁在伤口上止血,血染红了棉花团的一角,染红了她的指尖,倒在床榻上,疼得蜷起腿,弓着身,整个人都因剧痛而发抖,柳眉紧蹙。

与此同时,远在穷桑镇的涂山璟突然感受到一阵心脏刺痛,小夭忙起身倒水,喂他吃薭荔丹,多年不曾犯心痛症了,这是怎么了?!

灵芝端着一碗紫芝水,坐在榻上,一勺一勺地喂给半夏,就如同她给自己喂玉膏和丘时水一般,灵芝精本无心,却被她养出了感情,灵芝不知道她为何要对自己下那么狠的手,看着都疼,但是她知道,英招一定不高兴她如此。

山上的精灵们常常私下议论英招神君,他路过时,他们会摇着花叶吸引他一顾,灵芝有意识已经数百年,对英招的脾气秉性多少也知道一点。

一日不能取多,一口气取多了会伤及性命,每天一管,每天一管,攒了九十九滴,终于足够了。

也不知道最怕疼的姑娘是如何偷偷忍受得了剧痛,整个人都苍白颤抖,取了血后又喝紫芝水补身体,睡一觉,让自己第二日看起来勉强正常。

用我的锥心之痛,还你二百余年的偏爱。如此,我心安了。

而在半夏取血的这段时间,父女心相连,涂山璟也感受到了部分的痛,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有一阵痛,每日都差不多子时发作。有时在他与小夭恩爱正浓时,突然来一阵,导致他无法继续,他那段时间经常吃薭荔丹,小夭很紧张,端恐失去他。

第一百日,半夏面容苍白地躺在回春堂里,手里攥着一个银瓶,和一封信,吩咐连翘亲自快马加鞭送回青丘给二哥明裕。

英招回来发现时,已经晚了,她是真的很倔。涂山明华,你这样做,我会永远负疚,愧对你的爹娘。

他将人横抱起带回槐江宫养伤,放在一张仙气缭绕的玉石榻上,玉石榻上周边放着各种仙草,精心照料多时,才养回一点点气色。

英招骂道:“你这混账小狐狸!还要不要命?你人住在槐江城,我对你的安全是负有责任的。就算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你的爹娘,他们会有多心疼?”

半夏默默听着训话,手指刮了刮鼻子,心里咕哝着,我没想让你知道,趁你出门我才…谁知道你回来得那么快!你再在天上待一个时辰我都好了。

训完了,又给她喂灵药,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不训不行,涂山明华,你是非要把我的喜欢,变成责任,才肯罢休吗?

我英招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气死我了!我一个斯文神君被气成这个样子,要是长太白金星那样的胡子,胡子都得被你气飞。

半夏觉得,训归训,他照顾自己十分尽心竭力,自己也不好意思反驳。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惹你生气了。”

“张嘴,喝药!”

在槐江宫的某一间宫殿里,仔细听,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和牙齿碰到银勺的声音。

梧桐院书房里,涂山明裕把一个酒瓶子大小的银宝瓶递给离戎谦,说:“半夏给你的,解药。”

这个银瓶精巧,夹层设了灵力罩保持内部恒温和内循环,如同在身体里流动一般,能保持心头血新鲜恒温永不变质。

离戎谦接过,看着银瓶精巧稀奇,在手里抛了一下,像抛一个寻常橘子那般。

明裕看着他不爱惜的样子,忍不住有点紧张地叮嘱道:“你可千万收好,别弄丢,这是……”

“是什么?”

“……”

离戎谦正色道:“告诉我!”

涂山明裕无奈又心疼地说:“半夏的心头血。”

离戎谦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胸腔剧烈颤抖,眼眶湿润,半夏,我都说了不要紧,不怪你,你怎么…怎么那么傻!又倔又傻!

啊!!!我想把涂山明裕暴揍一顿!让你不早告诉我!啊!!!

“半夏在哪?”

“槐江山。”

“哦…”去不了,难道自己一个有妇之夫能跑去槐江山见她吗?

“明裕,咱俩打一架!”离戎谦把银瓶放好,对涂山明裕说,说完就挥拳相向,拳脚并用,对着涂山明裕狂砸。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

“我打你个守口如瓶!”

“我打你个知情不报!”

“枉费我把你当大哥那么多年!”

“让你瞒着我!让你不告诉我!”

你来我往地打起了架,把书房弄得乌烟瘴气。

明裕反击道:“是你自己很快有了新欢!”

“我告诉你干嘛?”

“有意义吗?”

书房里的家具乱飞,两个已经成家的男人扭打成一团,金花在门口听得惊心动魄,又不敢进去,手捂着嘴巴,每一声家具落地的声音都让她颤抖一下,生怕自家夫君受伤。

“啊!啊!啊!啊!”离戎谦怒吼了几声,躺在地板上捶胸顿足抱头痛哭,心好痛,我没喝解药,为什么会这样啊?半夏,你给我喝的忘情水是不是过期了?

当时,半夏一定是不忍心我如此痛,才给我喝忘情的,我真的,真的不怪你啊!半夏!你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狠?我会心痛的。

从前,自己盼着找人打架受点伤,去回春堂寻半夏治伤,创造机会……如今,自己真的受伤了,半夏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呜呜呜!

如果我没有喝忘情,我一定不会那么快放弃,那么快有了新欢的,半夏!啊!为什么?

都怪…父王!!!都是他的错,巡视民间早不去晚不去,非要那个时候去,自己当时刚教会半夏骑马,感情正好,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说不定就…就…就成了呢!

那些传旨的官也是!跑那么快上赶着投胎去吗?他们的马车轱辘怎么不坏啊?半路上也不遇到劫匪强盗则个!

下次我让我见到他们下山办事,非要卸了他们的马车轱辘不可!

离戎谦歇斯底里发泄一通情绪后,收起那瓶解药,在明裕的院子里洗干净自己。

解?还是不解?结果都不会改变了,只是解了,自己能感受得到自己曾经对她有着怎样的感情。

她为这段情承受了锥心泣血的痛,却妄想用一瓶忘情保我无忧无虑全身而退,半夏!你妄想!

有福,同享,有难,同担,我喝!

九尾狐的心头血,是甜的…哈…哈…哈…哈…

半夏,我喝了。喝完倒在明裕那狼藉的书房废墟里睡一觉,醒了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