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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明月照山河 > 第16章 儿时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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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思安提到的姝儿,便是他的亲侄女,向思明的女儿。

墨白何尝忘记过她,当年在桑植土司生活时,几乎整日都与她为伴,她陪他练剑,他陪她闲玩。自从三年前他离开后,这一晃便又去了三年。

此次回来,墨白有想过若跟她再见面的情景,可又不全然敢去见她。他在土司府住了数日,也没见她像往日那样常来府上,虽觉得奇怪,但也未向他人打听。

今日,向思安终于提到了姝儿,让墨白重燃起了去见她的念头。他知晓她家,一路上心事重重,想入非非,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家门口。

那扇已然变色的大门,于墨白而言是多么的熟悉,他在门口站立片刻,想起自己当年前的不辞而别,却仍鼓不起勇气,直到身后突然传来向思明的声音。他转身,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二叔好。”墨白未改往日称呼,如此一来,竟像是回到往日。

向思明认出墨白之后,惊喜之余,不禁大笑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二叔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墨白面色尴尬,讪讪地笑了起来,问他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向思明似是很开心,“你是来找姝儿的吧?”他在提起女儿时,却又换了副口气。

墨白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又不敢确信,只好问姝儿是否在家。

向思明并未吱声,推开门,把他让进屋里。

墨白走进院子时,那些年在此与姝儿一块儿学习练剑时的场景,又如同画面一样徐徐展开于眼前,仿佛仍在当下。片刻之后,他跟在向思明身后,一直穿过弄堂,便到了姝儿闺房门口。他站在门外,却突然不知为何不敢再迈步。

“姝儿她……你进去吧。”向思明似有难言之隐。待他离去后,墨白正打算敲门,屋里传来姝儿的声音:“阿爸,是您回来了吗?”

墨白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俩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再次展现眼前。

那年冬天,雪花纷飞,正好是向思安大寿,墨白随阿妈端坐于大堂之上。姝儿随他父亲前来贺寿,眼睛又大又圆,正好坐于他对面,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儿。那是二人初次相识,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而后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宴后,墨白独自去外面玩耍,谁知看到姝儿独坐在屋檐下发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打算吓唬吓唬她。谁知,姝儿像是早知道他来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默不作声。

墨白觉得无趣,就这样安静地陪她坐着,也是一言不发。许久过后,姝儿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墨白,你呢?”

“我叫姝儿!”姝儿的声音好听。

“你从哪里来,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墨白又问,姝儿说:“我住在土司城里。”

墨白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她,但从今晚之后,却把她永远留在了心底。那晚,每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便再无言。

“阿爸,是您吗?”姝儿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打断了墨白的思绪,他轻声叹息,随后推开了门。他嗅到一股清香,跟姝儿小时候房间的味道并无两样。这个熟悉的味道,于他而言,弥足珍贵。很快,当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姝儿身上时,姝儿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久别重逢之后原本该是喜悦,然而却变成了惊恐。

姝儿的眼睛依然好看,只是面无表情。她使出浑身气力,似乎想要坐立起来,最终却仍无力地躺了回去。

墨白呆呆地望着她,颤抖着,不知所措。

房里静若安澜,沉重的呼吸声跃然耳边。

姝儿突然将头缩进被子,良久没有动静。

墨白立于床前,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过了许久,姝儿终于探出头,却全然像是变了个人,嫣然一笑,说:“你回来了!”

墨白心中无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的所见。他慢慢靠了过去,虽只是移动短短的两步,却感觉走了千年万年。

“何时回来的?”姝儿眼里依然含笑,墨白终是开了口:“你……发生了何事?”

姝儿并未回他,只是朝他伸出了手,他慌忙搀扶着她,并助她坐正。他本打算松开手,却被她紧紧搂住,随后贴在他胸口,发出嘤嘤的抽泣之声。直到此时,他仍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不敢相信姝儿竟是真的无法行走了。

墨白在与姝儿相处的那些年,他俩是外人眼里的青梅竹马。他喜欢她,可只是将她当成阿妹,除了小时候牵过手,也从未与她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

时至今日,她抱着他,二人如此接近,如此亲密。本该是甜蜜的相逢,他的心却如刀割,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姝儿终于放开他,擦去泪水,默默地垂下眼皮,目光羞涩。

“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何人将你变成如此模样?”墨白压抑着愤懑,“姝儿,你快告诉我呀。”

姝儿轻声叹息,又徐徐说道:“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力地说:“不,我不信。你实言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害你成这样……”

“是我自己。”姝儿打断了他,“是我不小心,从楼上跌落,摔断了腿。”

墨白顿了许久,似乎终是信了她,却还问道:“有请法师看过吗?”

她点头,却又摇头。

“都怪我,要是我在,你也不会……”他一想起她此生都无法再如常人行走,内心又是一阵抽搐。

“都怪我自己,你不必自责,都是我的命。”姝儿声音平静。墨白如何能不自责,如何能不悔恨,又如何可装作若无其事?

当日,二人聊了许多,回想起关于儿时的趣事,姝儿不禁泪水涟涟。她想起他走的那日,甚至都未与她亲口告别,便问他为何要那样做。

墨白心里疼痛,当初明明想的是那日一别,今生可能便不会再见,可他不敢与她说。此时面对她猩红的目光,只痛苦地道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怕不舍!”

“你可知道,不与我道别,偷偷摸摸地离去,那些日子,我是如何走出来的吗?”姝儿的话语如刺一般扎进他胸口,令他痛彻心扉。然而她并非真的责怪他,说出这番话后,忽又噗嗤一笑,说:“那日若是你当面与我告别,我也会极为不舍,可能会随你一起走。当初我就想啊,你走了,往后我该怎么办。没人陪我,哪儿也不想去……谁知,可能是老天看我可怜,真就让我成天躺着,便哪儿也去不了了。”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痛,也便越是不敢面对如此结局。巨大的悲伤在他身体里蔓延,像一股一股气流,在不断而激烈地冲撞着他的魂魄。当他转身不敢再与她对视时,她又像是自语道:“好些日子没出门,阿爸又该唠叨了。”

墨白用尽全力将悲伤排挤出去,随后从床铺上把她抱了起来。她很是慌乱,却未拒绝,双手勾住他脖子,就这样被他搂着,一步步走出房间。她耳朵紧贴于他胸口上,沉重的心跳声令面红耳赤。

他将她稳稳当当地置于椅上坐下,蹲下身,凝视着她的双眼,深情满满地说:“往后我做你的双腿,你想去何处,我便带你过去。”

姝儿一时没忍住,眼圈又红了。

当日,墨白与姝儿在太阳下聊了许多,直到天色将晚时,才不得不离去。临走前,她虽一言不发,就这样安静望着他,可他看出她内心有许多不舍,故说道:“明日我还来。”

“明日你不用来了。”姝儿说,“往后也不用再来。”

墨白不明其意,立在原地未动。

“这些年,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再见你一面,今日总算如愿。如今见你很好,也了无遗憾了。”姝儿的话落在墨白耳中,如有千钧之重。

墨白步履沉重地走向门口,却再次遇见了向思明,像是特意等他。向思明提出想与他说会儿话,二人于是一同去了附近茶馆。茶馆就在街边,说是茶馆,实则就是个简易的棚子。白日里倒是很热闹,太阳落山之后,来来往往的人就少了许多,也不再如此喧嚣了。

向思明双眼迷离,端着茶碗,却又许久未饮一口。

墨白也未饮茶,却嗅到一丝泥土的清香。

“墨白。”向思明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他对墨白直呼其名,这么多年依旧未变,“你见过姝儿了吧?”

墨白应道:“见过了!”

“她的腿……”

“她的腿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墨白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抢白道。

向思明这才一口喝干碗中茶水,那副模样,倒是很想说出来,最终却又无力地说:“算啦,她不让我跟你说。”

墨白本已悬着的心,此刻悬得更高。他又何尝体会不了他内心的苦痛,沉沉地叹了口气,问他还有无法子将她治好。

“这些年,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向思明又饮完一碗茶,而后将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那日你走之后,姝儿背着我偷偷去追你,途中遇到一群畜牲……姝儿在逃跑时,不幸坠下山崖,幸亏我及早赶去……她的命虽是保住,但两条腿都废了。”

墨白喉咙里翻滚出一股酸楚的味道,差点没让他吐出来。他感觉自己在颤抖,又想起姝儿说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

“她那是为了不让你愧疚。当时追赶姝儿的人,正是茅岗的土兵……”向思明像饮了烈酒,双眼血红,此时再想起向思安竟与覃良顺修好,便再也忍受不了,恶狠狠地骂道,“我非亲手宰了覃良顺,用他的命赔姝儿的腿。”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啊。”墨白喃喃自语,他懊恼的是当年自己就不该不辞而别,否则姝儿便不会去追他,也便不会发生后来之事了。此时,他在明白实情后,便觉得自己才是害了姝儿的罪魁祸首。

“此事与你何干,要算也要算在覃良顺头上。”向思明渐渐平静,“姝儿正是怕你责怪自己,故一再阻止我与你说出实情。此事你知晓便可,不可与姝儿说。若她知晓,定又会责怪于我。”

墨白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头重脚轻地走在黑暗的大街上,仿佛整条街上仅剩他自己。

墨白失踪了半日,雁南飞与墨月均不知他去了何处,直到夜色降临,才终于见他无精打采的现身。二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把自己关进屋里,再未出来。

“为何对我好,离我最近最亲之人,全都没有好结局?”墨白已然无比自责,怨念一起,便觉得全然都是自己的错了。

夜阑人静时,墨白毫无睡意,忽闻窗口有声,推窗一看,只见雁南飞与墨月正同坐于屋顶之上大碗喝酒。

“一个人不闷吗?出来喝酒呀,酒可解千愁。”雁南飞朝他举起酒碗,墨月也说道:“阿哥,无论你遇到何事,均可与我说。”

“还有我,我与月儿永远站你这边……来呀,酒都满上了。”雁南飞话音刚落,墨白便翻身跃上窗户,而后纵身飞上屋顶,从他手中接过酒碗,一口喝尽,浑身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