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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泰十六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人们应接不暇于时势的变迁,倒是忽略了许多小事。

比如秋初的时候皇帝曾命人彻查毒果、毒香一事。特派钦差是御史中丞于谦勉,太医院判闽闻协助调查。

然而于、闽二人暴死于兖州的消息传回帝都,却被皇帝病重不能视事、文后一系当政这样的大事冲击地激不起一丝水花,感到切肤之痛的唯有二人的亲属而已。

月宫 无极殿

“如何,有进展吗?”皇帝略倾身向前,边示意天一起身,边急急发问。

“陛下,这次地甲亲自去了兖州,有些发现!”

“噢,你且细细说来。”

天一:“是!于大人是个心里缜密的人,他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就写下家书和备上兖州特产,托信差将信寄回了老家,监视他的人只注意他发往京中 的公函,对私信家书并不十分重视。幸亏于大人高明,他与夫人约定,当他遇上棘手之事,自身被人监视之时,就用于夫人发明的一种药水写信,互通消息。这种药水写出的字迹会在干了之后消失不见,只有涂抹上另一种特殊药水,再用烛火烘烤信件,原先的字迹才会出现。后来,于大人、闽太医暴毙于兖州境内,于夫人觉得肯定有隐情,取出夫君的家信,烘烤后果然发现信纸反面另有别情,记录的都是于大人由西南到西北一路的发现。”

皇帝眉宇沉肃,问:“后来,文后有了动作,她就不敢声张了?”

天一答:“的确如此,!那时候每天都有不明身份的人在于、闻两家的府外逡巡。于夫人一介女流,家中还有老小,的确不敢声张。”

皇帝问了一句题外话:“那个于夫人,是个什么人,能发明了这样的药水?”

天一回道:“这位于夫人据说从前是个医女,颇通草药之性。”

皇帝“嗯”一声,示意天一继续。

“后来,大约是那些人发现于、闻两府的人没有异常,就撤走了,于夫人才敢出来,悄悄接洽了煌煌卫,石指挥使再告知了海公公。”

为了展示皇帝的确是病了,而不是被囚禁了,文后并不禁止海公公在内廷走动。她以为皇帝的命攥在她的手里,海公公不敢胡乱说话。却不知煌煌卫一直通过海公公和皇帝有联系,皇帝亦不是她以为的全无还手之力。

皇帝略一思索,就问道:“那你说说于谦勉到底查到了什么,令人不惜对他下死手?”

天一思忖了一下,慢慢说道:“于大人记录得很冗杂,大大小小、真真实实的线索交错。这些线索他都一一去探查过,总结起来就是西北的毒香是经过西南蔓延的那种毒果提炼的,更容易让人沉迷上瘾。但奇怪的是毒香和毒果最后的来源并不是同一方。”

“噢,此话何意?”

天一恭敬回答:“自威风营接受此事后,地甲就带人亲自沿着于大人的线索重新查了一遍。他发现,西南的毒果是从南诏流过来 的。在南诏,有大批的农人在种植这种毒果,提供这种毒果种子的人就是南诏王皮罗阁的宠妃‘金铃夫人’。”

“呵呵,又是南诏,他们果然不老实啊!”

海公公在皇帝身边不迭点头:“哎呦,他们当初向大越称臣的时候说的好听,永为臣下,世代上贡。这才过了几年,就背信弃义,扰边掠财不说,还投毒果,真真可恨!”

海公公扭头问天一:“那个金铃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弄的这样歹毒的果子,还让人大量种植,其心可诛啊!”

天一点头,赞同道:“种植这种害人东西的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据情报,她是我们大越人。”

“什么?”

皇帝和海公公同时惊问。

天一郑重点头:“十八年前,金铃夫人横空出世,治好了南诏王皮罗阁的陈年旧疾,从此后就一直盛宠不衰。”

又是十八年前,海公公一哽,他现在一听到十八年前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皇帝则不动声色,温声对天一说:“你继续。”

“如果说毒果可怕,那毒香比它更胜百倍。闻上两回,人必上瘾,而且不可自拔。兖州孔家嫡支有位非常有才华的弟子不慎染上毒瘾,族长亲自督促他戒毒都无用,他经常暴起伤人,后来干脆咬舌自尽了。”

天一略顿顿,才沉重道:“地甲说,那种惨状,简直是不忍直视。如果我大越子民尽皆染上这种毒瘾的话,则不需外敌入侵,我们自己就能亡国灭种了。”

“真有这么厉害?”

海公公拍了胸脯,担忧地问。

天一点头,容色戚戚:“地甲说,有一说一,绝无夸大!”

“陛下,这……”

海公公急了。

皇帝冲海公公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毒香不是来自南诏?”

“不是!地甲他们仔细追查过,毒果很容易追根溯源,就是来自南诏。毒香的调查却步履维艰,背后似乎有个强大的组织在运作此事,一点纰漏都没有。后来,继毒香之后,西北地区又出现了毒酒,一小坛售以千金,追捧的大有人在,人们给起了个‘神仙醉’的名字。地甲他们假装顾客,顺藤摸瓜,倒是摸到了一个团伙,尚还来不及审问,那些人就全部吞毒自杀了。”

\"这么说,地甲也并没有比于谦勉多查出什么?”皇帝冷声问。

天一愧疚地单膝跪地:“是的,臣有罪。”

皇帝挥手,让天一起身:“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扯。于谦敏两榜进士出身,聪明机智,亦带足了人手,他都没有查出真相还暴毙而亡,足见对手很强大。你让地甲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在江北地区寻找线索,一路要折回去,好好挖挖那个金铃夫人的底,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

扭过头,皇帝又对海公公吩咐:“文家也要盯紧了,他们最近不是在联系南诏人,有没有可能,他们联络的人正是这个金铃夫人呢?”

海公公和天一都有些迟疑,不会这么巧吧?

皇帝喃喃道:“莫看江面平如镜,要看水底万丈渊。”

月宫里,皇帝在忙,皇后也没有闲着,她再次召国舅文秀杰入宫。

“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皇后也不跟弟弟客套,直接发问。

文尚书略一迟疑:“倒是联系上了,对方答应很快派使者来的。可娘娘,有件事儿臣思索良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美眸掠过一丝嘲弄,一纵即逝,旋即温和开言:“你我姐弟,何须如此,弟弟有话尽管问。”

“那个……”文尚书放低了声音:“你的……那个……把柄到底……弄死了萧天佑就能解决吗?”

皇后半晌不语,弟弟问出了她心底里最深的恐慌。是的,仅仅弄死萧天佑就能保住那个秘密吗,不,还有一个人也必须死,那个秘密才叫真正的石沉大海!

萧天佑威胁过她。当年青城公主暴亡,萧天佑自知无法交代,就威胁她制造事端,使还是皇子的姬构抽不出身来调查青城真正的死因。彼时,先帝卧病在床,很是多疑嗜杀,她略施小计就拖住了姬构,算是交差了。萧天佑却交给她一具面目模糊的焦尸,说云意不堪关押,引火自焚了。

虽然焦尸身形和云意很像,但真的是云意吗,会不会是李代桃僵?

萧天佑知道了太多她的不堪,陷害忠臣,先帝禁脔,还有无忧的身世……

无论如何,萧天佑必须死,没有萧天佑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出面指证,当今皇后的清誉就不是随便个什么人能诋毁的!

稳定心神,皇后坚定地说:“弄死了他就高枕无忧了,你得加紧去办,不要留了痕迹!”

“是”文尚书哈腰答应,内心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

“坊间现下有个传言传得很凶,阿弟也没有告诉我呢!”

石尚书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那个传言?

果真,皇后慢条斯理地摆弄自己的翡翠镯子,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那个传言说的可是李孟春的女儿,殷扬的外孙女?”

“嗯,应该……也许……是她吧。”

文尚书怎么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齐王殿下也不小了,皇后迟迟不肯提为齐王、珊儿完婚的事。现下却蹦出个天命旺夫女,又家世显赫,皇后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呢?

“阿弟,我在宫中,耳目闭塞,很多事儿仰仗于你。”

文尚书一听这意思,是责怪上他了?便赶忙解释:“的确是有那么个传言,是真是假犹未可知,故此就不敢轻易用此事扰烦娘娘。”

皇后打断他:“阿弟啊,你短视啊,此女不说命格如何,就是有这样的家世出身,就足以说明她命好啊,无忧正是需要这样的姑娘来帮衬的时候呢!有军权,有财富,有名望,实在是不错!”

文尚书的脸就阴沉了,他想起自家夫人晨起还在抱怨:“如此拖拉,只怕妃位也不想给,咱还给她卖个啥命?”

妃位也不给么?文家女入宫就是冲着后位的,最不济也是贵妃,珊儿如果不能做皇后,他的确没有必要为了姐姐做那害国害民的勾当。

国舅爷以为把情绪藏得很好,皇后只了一眼就看穿,她漫声道:“阿弟,你傻了不是,我们现在只是要争取各方的助力而已,中宫一位,自然是我文家女儿的!”

文尚书的脸色这才稍霁。

“不过,历代皇帝都是三宫六院的,以后宫位份笼络大臣,这点,阿弟也得教导珊儿,为后者当海纳百川。”

这是皇后姐姐第一次明确说珊儿将来是要做皇后的,文尚书的心才熨帖起来,他不迭点头:“内子有请名师和资深嬷嬷教导珊儿,她的德容言工,是无可挑剔的,是……”

“好了,眼下你先去办好那件事吧,没了后顾之忧,皇家才好娶妇不是。”

“是是是,臣这就去。”

文尚书屁颠颠走了。

文皇后则一脸忧心地枯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