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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停灵七日后,陈寅总算是赶到了。待把陈父后事料理完,才提了礼上余府说要向余蓉道谢。

不巧,余蓉带着颜儿去四方楼了,丹丹便带着他一起过去。

一个是饱读诗书年少有为的才俊,一个是坚韧乐观心思细腻的孤女,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人,却曾经差点便能结成姻缘——

错过的原因是孤女不愿,在才俊回乡省亲的时候,她直接了当告诉他,不是她不喜欢他而是她不愿意成为官眷,一辈子囿于宅院那一方小天地,跟同样囿于宅院的夫人小姐们阳春白雪,她喜欢自由,喜欢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她在余老板手下做事,吃住都是余老板的,每个月月银她都留着,攒够了她就启程,去看看淮州城外的山水。

甫一听到这样的话,陈寅是很吃惊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个看起来循规蹈矩的小女子心里是这样的想法,时过两年再次见到,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像炽热的阳光明媚。

陈寅的心又难以自抑地不合时宜地悸动。

余蓉带着颜儿在茶室休息,这一个明面上的东家和实际上的东家现在时常占领着茶室,一个看账本,一个看话本。

丹丹在外面敲门,颜儿跳起来去开,一眼看到她身后还有个斯斯文文的男人。

那人见到她的时候似乎很震惊,只一眼他便耸肩垂头站姿变得更加恭敬谦卑。

“陈大人,失礼了。”余蓉快步上前,请陈大人进来,丹丹还要去后厨偷师,把人送到就走了。

陈寅进了门也只站在边上,他心里的震动不亚于接到榜上有名的通知——每届秋闱过后,皇帝都会在御花园里摆一个诗会,让群臣和新科三甲斗诗论道,那一年陈寅是唯一的平民出生,在一群达官贵胄里自是自惭形秽十分惶恐。

诗会进行都到一半,有个身着绫罗金钗的小姑娘来了,对着皇帝囫囵行了礼便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讨要着什么,群臣反应不及赶紧俯身跪下行礼:“参见公主殿下!”陈寅也赶紧低头下跪,听得公主娇声叫起,才起身肃立。

“行了行了,便让太子带你一起去吧。”皇帝跟公主说话的声音跟平时完全不同,陈寅暗自咋舌,不过他也不敢抬头去看,只等公主离开他们才能将诗会继续。

是以,陈寅在京几年,便只见过公主那一次,可公主姿容不凡,便是过了几年也都还记得。

如今乍一见到眼前的姑娘,只觉膝盖一软似乎自动就想下跪,好在这种念头只闪过一瞬便硬生生克制住了。

“陈大人?”余蓉只当他是因丧父之痛而有些迟钝,“请坐。”

陈寅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东西奉上,感激道:“多亏了余老板帮衬,实在感激不已。”

余蓉接过礼物,放到一边,“陈大人实在客气了,陈大娘这些年帮过我许多,是我要道谢才是。”

请陈寅坐到主位,他推辞一番才坐下。

余蓉见颜儿一直好奇地看着他,笑道:“颜儿,这是陈大娘的儿子,是我们淮州城十年才出了一个的三甲榜眼呢,现在是在京中当官的。”

她话音刚落,陈寅还没来得及谦虚几句,就听见丹丹在外头敲了敲门,“颜儿姑娘,尹大厨要包面点啦!”

颜儿一听眼睛一亮,笑嘻嘻地看向余蓉,余蓉便把她放走了,没让她跟陈寅问好。

等外面两个姑娘笑着打闹的声音远去,余蓉才低声问:“陈大人似乎有话想问?”

陈寅尴尬一笑,“余老板目光如炬,只是……这位姑娘此前从未见过……”

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余蓉道:“颜儿是我几个月前在街上收留的,不知是生了病还是受了伤丧失了记忆,好在没有其他问题,便一直养在我身边,想着治好了再帮她找一找家人。”

“陈大人难道是见过?是了,我便也猜测颜儿是哪户高门的小姐,难道是从京中走失的?”

陈寅踌躇不已,他越想越觉得荒唐,“倒是不曾听闻有哪位大人家有姑娘走失,若有需要,在下倒可以去信请同僚探听一二。”

余蓉一听不免有些失望,她摇摇头,“济春堂的陈大夫正帮颜儿治疗,近些日子颇有些起色,不定很快便能恢复了。不劳烦陈大人。”

两人又互相寒暄了一会儿,陈寅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茶室里空余余蓉一人时,她极力维持的淡然不惊一下散了个干净,今日她是猜到陈寅会上门来,特意把颜儿带到茶室来的。盼着陈寅能在京里见过那位嫡公主,可惜……

陈寅走出四方楼被夏日燥热的风一吹,竟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心中惶惶,不觉便走到了家门外。

这陈家旧宅破败不堪,此时更是惨白一片,透过半掩的门扉还能看见母亲在父亲灵前烧纸,嘴里默念着什么。

自小他便看着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因为醉酒误事把一份好好的账房差事弄丢了之后就变本加厉起来,每日动辄打骂母亲,陈寅自小就知道父亲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拼命才能给自己和母亲拼出一条活路。

十年寒窗,一朝得名,他终于得了功名当了官,可母亲却害怕拖累他的前途,坚决不肯离开淮州城。

如今,那个称为父亲的人已经去世了,母亲出身裁缝世家,少时便精于此道,若不是所遇非良人,人生当大有可为。好在苦熬二十五年,终于见到了人生的阳光。

陈寅陪着母亲烧完纸钱,扶着她到房里休息。

“你今日去谢过余老板了吗?”

“儿去过了。”

“多亏了她啊,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是,余老板有善心。对了娘,我今日见着了余老板身边有个面生的姑娘……”

“是颜儿吧?这姑娘大概是跟家人走丢了,又没了记忆,这几个月都是余老板在照顾着。”陈大娘看着儿子,自是觉得一表人才哪儿哪儿都好,“寅儿可是……”

“不不不,不是的。只是那姑娘看起来出身应当不凡,有些好奇为何没有家人来寻……”

夜里,陈寅辗转反侧……

自从太子几个月前突然瘦骨嶙峋在宫里出现,太子妃提前产下的小皇孙也十分孱弱起,嫡公主许久未曾露面的事情才被人发现。朝堂内外基本上是认为因为驸马杀敌不力她才闭门不出的,可若是……公主已经不在京城中呢……

这天夜里,睡梦中的颜儿第一次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那人玄袍镶金边坐在上座,地下许多穿着各级官袍的人站着,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又长又晦涩的诗句。她屈膝行礼,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父皇……哥哥好不容易把坊市开到夜里,定是有白日里看不到的有趣的东西,女儿从未见过夜里的街市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