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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谢慕琅所言,在使出一招『通神役鬼』后,霍鸣禅堪堪拿下了第一局。

看台那边顿时爆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众人摇旗呐喊弹冠相庆,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霍家家主,此时也拈须展颜,面露赞许。

这一招据秦律枢所言,出自《墨经》中的《天志》与《明鬼》两篇。

墨家相信天道有自己的意志,会派遣鬼神赏善罚恶。

但这无疑与法家所奉行的宗旨相违背。

与那些看台上乐观的众人不同,站在擂台下的四人神情凝重。

谢慕琅不由得皱眉道:“霍贤弟这一招使得太过勉强,他的呼吸已经乱了。下一局恐怕……”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闭了口。

这一场比试碧璃城只有一人,霍鸣禅若是倒下了,那么他们这场比赛就算是输了。

而赛制最初便不是三局两胜,而是要战至最后一人。

云魏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即使霍鸣禅再怎么优秀,此刻看上去也像是强弩之末,只见对方面色惨白,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也已经完全散开,就连呼吸都极不稳定。

“『御守剑』第二局,现在开始!”

裁判也似乎喜不自胜,欢天喜地地敲响了鸣锣。

霍鸣禅与新出场的东海客冷冷对视,当即横剑在胸,使出一招防御的剑式来。

“这是『金城之固』,他在争取更多的时间用于调息。”谢慕琅向众人解说道。

艾萨克却双手环胸,不以为然,“这『御守剑』招式尽皆狠辣,有去无回。现在采取防御姿态,未免落了下风。”

得优势时稳扎稳打,采取守势叫作以退为进;已在劣势时被动守御,无疑却是错失了最后的战机。

谢慕琅不由得看向艾萨克,却是笑道:“说起来,我与艾兄还没切磋过。不如哪天比划比划?”

艾萨克闻言,顿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云魏忍俊不禁,对谢慕琅说:“他们那边,姓氏和我们是反的……你就叫他艾萨克便好。”

艾萨克的姓氏是泰穆布朗奇与莫里蒂,艾萨克整个词囫囵算作名字,而不是姓艾名萨克。

但无论是莫里蒂还是泰穆布朗奇都太过敏感,云魏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慕琅这才想起似乎确实如此,连忙抱拳赔罪。

艾萨克欣然道:“求之不得。只要谢兄乐意,在下随时奉陪。”

他一个诸元大陆上的人,如今碧璃语说得头头是道,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三人霎时都乐不可支。

唯有一旁的秦律枢无心调笑,正目光焦灼地看向擂台中央,神情肃然。

霍鸣禅本来就不擅『御守剑』,方才赢上一局也是忽然变招出其不意,在第二局时难免力不从心。

更何况,他打心底里就不赞同墨家学说,难以理解兼爱非攻之意。

与霍鸣禅截然相反,黑袍人本就行踪诡秘,在他使出『通神役鬼』之后,整个擂台都变得鬼影幢幢,更显鬼气森然。

云魏当即对谢慕琅道:“谢兄可有注意到,往往是碧璃这边使出新招式,东海客那边随即便跟着领会?”

他是专门挑这个时机来提点对方的。

霍鸣禅的失败从一开始就已然注定,并不会随霍家家主的盲目自大而转移。

如果他和东海来客今日必有一战,此刻就差不多要开始未雨绸缪,而毫无疑问,谢慕琅就是他最可靠的盟友。

“嗯?”谢慕琅闻言一愣,随即便回过味来,“先前站在擂台上时,我是觉得古怪。云兄此时一说,我才发现果然如此。”

他还道对方的策略一直都是后发制人,亦或是故意要采用一模一样的剑招羞辱立威。

却从来不曾想到,东海来客竟然根本不通四剑战技。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其实也不怪谢慕琅。

深渊这个词语本身就是诸元大陆最神秘的禁忌,更被人为地从历史记载中系统地抹去。

云魏遇到了那么多人,也唯有八百年前参与过光辉之战的艾萨克知晓一二,更别提远在东方之极的碧璃城众人了。

“云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一直看向场内的秦律枢却忽然开了口。

这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死死地盯着云魏,目光如炬,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四剑战约一开始就并不公平,他们现在在擂台上斗个你死我活,又还有什么意义?”

谢慕琅急忙劝阻道:“律枢……”

“师叔祖!都什么时候了,霍鸣禅会被对面打死的!”被谢慕琅拦着,少年郎立即嘴角下撇,仿佛快要哭了出来。

云魏经行末世多年,倒不至于真被对方吓到。

他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少年,只是淡然道:“是啊,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声音无比冷漠,光是听着都令人心寒。

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真理。

碧璃城一开始之所以会立下四剑战约,还不是因为没有打过东海来客。

见云魏如此反应,秦律枢登时气急,“你、你……”

脸涨得通红的少年两只鹿眼瞪得溜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魏并不生气,他知道对方只是关心则乱。

但即便如此,再多说什么,他却是不肯了。

少年人心性过于冲动,而他站在与深渊的决斗场上,随时都如履薄冰。

云魏扯起嘴角,转头对谢慕琅道:“抱歉,谢兄。虽然云某是知道些事情,但眼下分明不是个娓娓道来的好场合。”

经他稍作点拨,谢慕琅变得警惕起来,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他本以为碧璃城里人人都如谢慕琅般光风霁月,上上下下团结一心,宛如铁桶,结果短短几日,却看尽了张扬跋扈与钩心斗角。

他不禁很是疑惑,如果说月花城外的村民言行丑陋是因为无知。

那么碧璃城内,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行止无道,又是因为什么呢?

但就在这时,看台那头传来的惊呼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擂台之上,黑袍人就像悍不畏死一般,接连使出了好几次『通神役鬼』,霍鸣禅以剑气环绕于身的金城看上去也并非如字面上那样固若金汤。

讽刺的是,黑袍人似乎真就领悟了『通神役鬼』的真谛,擂台上竟然隐隐传出了鬼魂悲泣的凄声。

霍鸣禅本就体力不支,他一心求胜的渴望更是与手中的剑意相违背,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蓬!”在对方的又一次剑式过后,一团血雾径自在擂台上炸开。

他的右肩被对方的剑尖刺中,血窟窿中喷出的鲜血被护身的剑气直接激荡成雾。

看台那边已经哗然一片,无数的人都在劝霍家家主,就此鸣金收兵,令霍鸣禅收手投降。

然而端坐在座位上的中年男子,却眸光精微,神闲气定,只道:“胜负未分,不急不急。我相信鸣禅儿,他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早在霍鸣禅首次中剑的刹那,秦律枢就流下泪来。

待看清看台上诸人的反应后,少年郎却是再次对云魏道:“云兄,就算秦某求你了。霍妙澹那狗东西根本没有心,霍鸣禅那呆子真的会送死的……”

他抽噎着,哭得很是怆然,“如果现在就去找长老们揭发那些东海来客,不论怎样都能留霍鸣禅一条命啊!”

这一次,云魏没有置之不理。

他走到少年郎的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却是温声道:“那么,我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你的手里吧。你是想救霍鸣禅一人,还是想救碧璃城中所有的人?”

他的语气分明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令少年郎不寒而栗。

而擂台上,一蓬蓬血雾绽开得愈发嘹亮,好似山崖旁盛开的杜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