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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眉毛像两把白色的长剑,横卧在深陷的眼窝之上。

身形消瘦,却不显得羸弱。

穿一件洗得泛白的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他絮絮叨叨说着此庙的往事,眼中有热泪盈眶:“虽不知此像原身究竟是何人。”

“惟记曾祖离世前,喃喃言之‘其是一位顶天立地、英勇无畏的大英雄。”

“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

望着那几经修复,已与原主样貌相差甚远的泥像。

还有那落了灰的匾额,上书‘延年益寿’四个大字。

谢玉衡鼻尖微微泛酸,‘延益’正是谢谦的字。

谦受益,谦是益的前提条件,益是谦的后果......

只听老道士声音中的哽咽,便知其不可能不知此像为谁而立。

没想到在谢谦祖籍之地,还有百姓悄悄供奉他,哪怕他满身污名未曾洗去。

看着玉洁松贞的父子二人,老道士阖了阖眼,强忍住心中的酸涩。

许是元始天尊也看不过去,英雄之名掩于尘埃之下,便让谢氏再出了一个六元及第的神童。

虽此谢非彼谢,能见谢氏再起,他亦觉得此生无憾。

望向那落了灰的木匾额,老道士颤颤巍巍开了口:“贫道年老,腿脚不便。”

“可否劳烦两位善男子,扫一扫这匾额上的灰尘。”

“这是自然,举手之劳,乐意之至。”

谢庭江取来院中竹竿,将席芨草扫帚捆了上下。

末了,又脱下外衫披在外头。

老道士嘴唇嗫嚅几下,到底什么话也未说。

父女二人一起扫去了匾额上的尘埃,又供上香火,磕了头这才离去。

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前后唯有巡逻的士卒。

“原来爹爹选择到钱唐来,是这个意思。”

谢庭江温柔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倒也是意外之喜,来之前并不知道有此一庙。”

自四月末,收到小玉衡托平安镖局送回的信笺。

他便选定钱唐县散播舆论,不止因为钱唐是人口大县,位置奇特乃入海之口。

且若逢暴雨,十有八九都是扬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也因为钱唐,是先祖谢谦的祖籍啊,此地几百年前曾是谢氏真正的根。

作为父亲,他竭力满足女儿的心愿。

作为谢氏子孙,他亦有为谢谦正名之责。

钱唐乱局已过去三日,纵有六元及第的新科状元江陵侯亲自入城。

可百姓们心中无数,依旧看不到前路在何处,每日仍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每日领汤药时,就一起痛骂扬州灾星,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

“去年多种了几亩桑树,本以为能供得上春蚕嚼用。”

“现在树蚕皆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谁不是呢,都怪那灾星,真他娘晦气。也不知到底是谁,老子要是知道,高低把他大爷祖坟撅了!”

一人向附近的坊里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是池家那个。”

“哪个?有话你支支吾吾啥!”

他挤眉弄眼,道:“就那个啊,还能有哪个池家?”

“你说的莫不是池柏池公子?这咋可能?”

扬州一大半丝绸,都是池家二老爷收走的。

走凉州,入乌孙卖给更西边的国家,这都是蚕户们都知道的事!

“咋不可能,自池柏来了扬州,先是在山阴船厂监工。”

“结果他监工的船出海后,直接沉了!”

“我滴个老天爷,好几百号人在船上呢,而后不久船厂又着了火,又死好些人。”

“自近五月暴雨就一直下个不停,老天爷也是看不过去啊!”

“他若不是灾星,为何被发配到这地界来?还好男风,这是正常男人做的事吗?”

旁边的人一琢磨,好像是这回事,正要继续往下探讨。

就听见前方医士敲锣,大喊:“那边的,别靠在一起!”

街坊邻居忙作鸟兽散,各自排队领药去了。

一开始谢氏书院的大夫说,离得近会加快感染疫疾。

他们还不信,而今看来倒有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江陵侯真如传闻一般乃神仙子也。

能识红薯,家中书院大夫也是奇才,真是个福宝宝!

有人暗戳戳想着,今岁年画娃娃不知可能用江陵侯的画像,沾沾福气!

至于那灾星,仔细一想,好像池柏确有灾星之风,走哪死哪真晦气!

与此同时,扬州各地讨伐池柏灾星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传入庄昀之耳时,庄昀正和吴大夫翻查钱唐县志。

不耐烦挥手道:“知道了,百姓们也受了苦,说几句咋了,少他几两肉不成?!”

长随挠挠头,还真少了几两肉。

前几日池柏出行,路遇悍农,被人拿锄头在大腿上,挖去碗大块肉。

看着抚台大人忙碌的样子,长随将剩下未尽之言尽数咽回肚中,也帮忙一起翻看县志。

斗转星移,不知又几。

谢玉衡啃过盆大的百毒不侵丸,压根不惧疫疾。

每日吃吃喝喝,闲时就去审(折磨)哑巴兄弟。

终于在这日清晨顶不住,其中一人说着蹩脚的大梁话,道:“我们,系最东边滴,扶桑果仁。”

容时替谢玉衡搬来一张太师椅,又拿来瓜果点心等物,让主子最高待遇吃瓜。

谢玉衡舀着雪泡豆儿水饮用,甜滋滋冰冰凉凉的。

扫了眼咽口水的扶桑人,她勾唇一笑,“这就说完了?唉,看来还得饿上几日。”

扶桑人喉头滚动,一声响亮的咽口水声后,目光躲闪道:“我嗦,我嗦。”

“我们系,下大雪时候出滴海,船失去了方向,莫知在哪上滴岸......”

谢玉衡放下青瓷碗,轻笑出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悠闲起身,陡然拔出容时的佩剑。

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砍去另一个饿晕在地的扶桑人耳朵。

柴房顿时传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鲜热的血顺着那人指缝一直流个不停。

最开始说话的男子,面白如纸。

焦急地朝着弟弟的方向蠕动,还未靠近又被容时一脚踹开了去。

他不知主子为何不喜此二人,但主子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