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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的剑未能抵到路舟雪面前,在半途就叫一支碧绿的玉箫截住,持箫的青衣女神官脸上覆盖了一层平淡无奇的障眼法,那一身气势却依旧惹眼。

她轻描淡写击退了孔雀,手持玉箫背到身后,另一只手里卷轴展开,对照着上头的条目缓缓点评了孔雀的罪状:“图谋弑神,丫头,你的胆子不小。”

“你是何人?”孔雀被清和轻描淡写的一击推了出去,胸腔被冲击,喉口涌上来一股血腥气,她抬眸瞪向清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成竹在胸。

眼前这个女人的脸实在平平无奇,平淡到丢进人堆里都不会让人记起,上一次,她并没有出现。

孔雀有些慌了,路舟雪已经成了变数,如果这一次命运不再按原本的轨迹发展,哪怕她空有未来的修为与智谋,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瞧着面露忌惮却仍不肯退却的孔雀及众人,清和在心中轻叹一声,手中玉箫如同利剑般荡平了第一批扑上来的修士,玉箫的一端啧指向瑶光,叹息道:“尔等还要执迷不悟么?”

孔雀并不因清和的到来而改变主意,瑶光亦是,她亲自祭出法器朝后者攻去,指尖一枚金钗泛着寒光,怒喝了一声“狂妄!”

孔雀也咽下一口逆血,撑着强弩之末的身体想绕过清和朝她身后的路舟雪刺去,萧风灼已经死了,再杀了路舟雪,到时妖骨和神骨在手,她不怕成不了事。

瑶光带着剩下的修士朝清和攻去,看似正面攻击,本命金钗却找了个刁钻的角度试图偷袭,清和多年未曾下界,一时不察被钻了空子,此时意图绕过她攻击路舟雪的孔雀没能找到机会,也忽然改换了目标。

灵气和剑光铺天盖地地朝清和落下来,抱着萧风灼尸身的路舟雪见状面色一变,失声提醒道:“清和!那剑气有问题!”

一边抬手朝人群中挥了一道气贯山河,意图减轻清和的压力。

电光火石之间,清和翻身躲过侧面孔雀挥来的剑锋,手里的法则长卷展开吞噬掉了大半带有天道之力的剑气,只堪堪被瑶光偷袭的本命金钗在脸颊上留下来一道细细的血痕。

利落挽起的鬓发因为激烈的打斗垂落寸缕,勾勒在眉边平添几分温婉,她脸上受伤流血,血气破了脸上的障眼法,下凡时用的那张脸就显露出来,瑶光和孔雀见她容颜皆是满脸错愕。

“予昭?”

“娘亲?”

两个人意外又难以置信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紧随而至地还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我就说那死丫头看见她这张脸要出事儿。”

路舟雪下意识地应声:“嗯——嗯?”

他猛然低头看向怀里的死尸,死尸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现在路舟雪也带上了错愕的表情,他看着莫名其妙死去又莫名其妙活过来的人,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你……啊?”

“啊什么?”萧风灼笑着问了他一句,摸着脖子从路舟雪怀里起来,见后者一脸没反应过来,还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儿人似的笑嘻嘻道,“吓着了?我是猫妖啊,九条命呢,死不了死不了,别担心了啊。”

路舟雪呆呆地看了萧风灼片刻,反应过来后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揪着他的耳朵劫后余生般地骂道:“你这蠢猫。”

“错了错了,棉棉轻点。”萧风灼满嘴告饶地去捂耳朵,清和那边的情况却要严肃得多。

她神色淡然地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手里法则长卷展开,神界抓捕罪人的枷锁一瞬间从天而降。

在场众人面对在职的神明毫无还手之力,尽数被规则的枷锁压在了地上,狼狈至极地跪着。

“怎会如此?”有修士扛着枷锁的压制难以置信地问道,一句话说完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瑶光面对难以抗衡的束缚也只是勉强支撑,她聪明些,没有硬扛着规则的压制张口说话,只是抬眸惊疑不定地看着清和,念及先前清和说得那几句含糊不明的话,忽然诞生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或许,九重天上真的是有神的,那些神一直冷漠地注视着他们自取灭亡的行动,神明从来没有放弃这方人间,只是不让修者登顶神界而已。

“娘?您……您回来了吗?”孔雀并不知道瑶光的考量,她望着清和那张熟悉却百年未曾见过的脸,眼眶渐渐地红了,生扛着法则的压制,哪怕气血逆行也要朝清和靠近,急切地喊道,“娘?”

面对看着她满脸希冀的孔雀,清和说出的话冷漠又无情:“我不是你娘。”

“你就是!娘,你是不是在怪我,才不肯认我的?”旁人无从得知孔雀有意在这句抢断的话里倾注了多少自欺欺人,冷淡如清和,自始至终并不因孔雀而有任何动容。

孔雀呢,她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近乎恐慌地想要证明某些只有她才愿意相信的荒诞猜测,她慌张地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紧紧抓住了清和的衣袖,一边把昭阳剑往清和面前放。

“娘,你看,这是你的剑,我、我练得很好了,真的,师祖说我有你的影子了。”孔雀的眼中渐渐盈满泪水,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清和的脸,见后者无动于衷,语气渐渐带上了绝望的祈求,

“娘,你——你不认得空青了吗?”

清和拧着眉掰开了孔雀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你娘。”

“娘!”孔雀的眼泪一下子砸在了清和手上,泪水滚烫的温度里带着不可名状的痛苦和悔恨,神对于凡人情感的探知是很敏锐的,她被那滴眼泪里的情绪影响,动作短暂地停滞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动容,孔雀却犹如看到了希望,她眼中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喜色,也顾不得瑶光在场,当即就自爆了心思,她用尚且哽咽的嗓音说道:“娘,别不要我,我不是有意认贼作母的。”

“我杀了瑶光,就锁死在当年你离去的凤凰台上;叶云洲薄情寡义,我把他做成了傀儡;巫咸神女藏得隐秘,我还没找到,但是您放心,我会杀了她的;对了,还有灵钟大师。”

“那个给你批命的秃驴,我也把他杀了,娘,你没有错,至于那个弑杀凤凰之母的预言,我杀了雪凤,让那个预言在我身上应验了,娘,没有人能再诋毁你了。”

孔雀说了很多,旁边的瑶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清和关注的重点却不在孔雀所说的内容上,她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孔雀从抗衡她的压制开始眉间就一直萦绕着的金光上,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眉心看,孔雀不禁问:“娘,你在看什么?”

“你同天道签订了契约?”清和问出这个问题时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孔雀,神色也多了几分认真,凡人妄图造神的确大逆不道,但更多则是无知而无畏所致,神明出于对凡人的宽容怜悯,一般是从轻处罚。

但是孔雀同天道签订了契约就不一样了,某种程度上说跟他们这些有司职的神明算是同僚,取神骨,性质就不同了,是残害同僚的重罪。

更重要的是,清和无法确定,孔雀参与造神,究竟是她接着天道的器重欺上瞒下,还是根本就是天道授意,若是后者,则意味着根本的规则管理者有了情感,这事不能被允许的。

有情感,就会有偏重,就会有不公。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孔雀下意识地否认了,她闪烁的目光一瞬间就暴露了她的心思,清和主持了几千年人间事务,怎么会看不出来,但她也没有去揭穿孔雀。

“岁杪,你瞧这丫头身上,是不是带着天道的气息?”清和回头问路舟雪。

“是天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回答清和的不是路舟雪,而是萧风灼,他用帕子擦着脖子上的血,一边走到清和身边,蹲下去捏着孔雀的下颌细细查看了一番她眉间仍旧明暗闪烁的金光,意味不明地轻笑道,“若非天道,方才那一剑如何能杀我,棉棉,你觉得呢?”

萧风灼说着偏头看路舟雪:“阿雪说,萧月珩跟天道择主的事儿有点关系,你跟那家伙熟,可知道些什么?”

“我不清楚。”路舟雪目光闪了闪,到底是隐瞒了他曾争夺天道择主的事,只说不知道,“萧月珩是邪灵,天道择主,最初择的是苍梧,他说苍梧为了救他同他换了命数,所以去寂灭之地的成了苍梧,他成了天道择的‘主’。”

“换命数的事儿阿雪同我说过,但既然他被天道选择,不是直接问鼎大道了,怎么如今沦落到在人间唯唯诺诺了?”萧风灼没察觉路舟雪的一样,很自然地接话道,“悲红镜虽然什么都记载了,可到底呈现不了当时几件事情背后到底有什么联系,天道择主更是看不出来,挺麻烦的。”

“回去问问夏禹川吧,当初巫咸人登不周山杀萧月珩的时候,他跟沈砚就知道点什么,死死地按着我,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路舟雪轻轻地说道,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许多年前的夜晚,昏黄的烛火下,萧月珩斥骂他的野心。

带着灭世之威的剑气在山头劈下一道深不见底的豁口,那剑气在劈开山峰后仍旧气势恢宏,却在触及远方代表规则与秩序的月轮时化为烟尘。

挥出那一剑的神被银轮反噬,撑不住跪了下去,长剑入地勉强稳住了身形,他不羁地抹去唇角的血,眼中呈现出追逐力量的狂热。

“青君,你在做什么?”被月轮产生的巨大声势惊动,月神玄度从休憩中醒来,在山头瞧见了身受重伤的路青君。

路舟雪收回刀光如雪的悲风剑,转头意气风发地朝萧月珩道:“玄度,你可知,天道老却,必另择主,本君欲逐之,以证剑道!”

“你要到九重天上,舍弃七情六欲,做真正无心无情的规则?”萧月珩那时没有做鬼的怨毒,更没有兄长死去后的死寂,他是真正的月光,温柔似水,“青君,那个位置太孤独,你却是何故?”

“玄度,剑道再无人胜本君半分,吾于此道已是巅峰,可是不够,那无上的剑道,才是本君所愿。”路舟雪狂热而兴奋地对萧月珩诉说着他最近参悟出的道,未曾留意萧月珩的眼光渐渐冷却。

“舍弃本我,容身万物,以无情定万千,本君若成天道,剑招必然锋锐更甚从前;心中无情,便无倚念,剑锋必不会偏;杀伐皆利落,杀戮之道,必能登峰造极,玄度你说,是也不是?”

“路舟雪,你把天道当作什么?为你的大道铺路的垫脚石?”平素多温和的月神忍不住吼了出来,他对着那个眼里只有力量、只有道途的好战分子怒目而视。

路舟雪不解地看着萧月珩,那茫然的表情写满了疑惑,他一点都不明白自己只把天道择主当作是一次提升力量的踏板有多么狭隘,他只是为了变强,所以追逐力量,他没有更加深刻的理由。

看着路舟雪那带着疑惑的表情,萧月珩忽然意识到,他没有办法让他明白的,雪神青君,天地生养,生来就是天道建立秩序的兵器,他没有羁绊,没有情欲,也不需要信仰。

他缺乏一种包容和博爱万物的神性,他就像一个会动的木偶,所以,把承载万物生息的天道儿戏地当作他提升的跳板,这不是他的错,因为没有谁教过他。

萧月珩忽然消了火气,他没有再骂路舟雪一句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天道不会选择你的。”

天道的确是要无心无情,因为要保证对万物众生的公平——公平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爱了,因为爱着所统率的一切,所以赋予他们共同的权利。

路舟雪这样的人,他的道途由杀戮堆砌,哪怕尽是不义之辈,可他杀人不是因为他心中的正义,只是机械地执行天道的决定,所以,他不会被天道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