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不小心说漏了嘴，此时明镜尊者还没死在路舟雪手里，她顿了顿，若无其事继续道:“之前谈好的买卖，条件该改一改了，神骨，我要一半。”
上次她着了瑶光的道，神骨她一点没沾到手，母亲没能复活，她背刺路舟雪的事还差点被百里长情发现。
若非紧要关头绑上了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瑶光不得已只得替她遮掩，恐怕她早就因为忘恩负义被百里长情清算了，上一次的教训让孔雀长了记性，瑶光不可信，她必须为自己做好筹谋。
“一半？小妮子好大的胃口。”瑶光笑道，眼神微微泛冷，已是在警告，“神骨是至宝，多方争夺，我都不敢独占，你开口就要一半，谁给你的底气？”
孔雀一点都不信她的鬼话，瑶光是不敢独占，但这个女人却有办法昧下大半神骨，然后用别的手段糊弄其他争夺神骨的人，瞒天过海。
“瑶光，你是真心合作，我便也尊你一声破军娘娘，你若想过河拆桥，我也不怕同你动动武力。”孔雀已经不是两百年前稚嫩的小丫头了，她召出昭阳剑，剑锋直至瑶光的面门，
“师祖闭关了，可他总会出来的，我母亲死得冤枉，北都庭最近可查得紧呢，虽说东山旧祸是所有人心照不宣得阳谋，可若是有个人出来把罪责担了，想来大家也都不介意。”
“我想破军娘娘也不想成为这个给师祖的‘交代’吧？”孔雀笑着威胁瑶光，这些年，她从叶云洲身上学会了不少威逼利诱、虚与委蛇的手段，如今用起来正合适。
至于她说出来的这些事，没有人告诉过她，可是渐渐地也就能看懂了，等到后来她大肆培植手下，终庭这些心照不宣的隐秘，她便也知道了不少，这些事在两百年后瑶光大权在握时，自然无关痛痒。
可是放在两百年前，瑶光尚且羽翼未丰，还是很能威胁到她的。，果不其然，孔雀才说完，原本不把她放在心上的瑶光瞬间变脸，笑容淡下来，神情显得有些冷漠刻薄，显然是起了杀心：“谁告诉你这些的？”
瑶光没有掩盖她的杀意，孔雀表情不变，随手挥动剑柄，剑气擦着瑶光的脸划出去，在旁边的柱子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剑痕：“我还知道些别的事，你也不要想着杀我，你动不了我，而且，路舟雪会醒。”
朱凰予昭已是天赋卓绝，孔雀更甚，又得过萧烬指导，她又冷漠心狠，两百年来在剑道上的修为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带着修为回来，自然是有同瑶光叫板的底气。
瑶光也的确不敢同孔雀动手，一来是未必有胜算，而来是打起来的动静必然会惊醒因为断肠蛊蛊毒发作昏迷的路舟雪，雪凤的实力她见识过，蛊毒发作的初期，能力未削弱太多，她绝不是对手。
“一半不行，只能给你一根肋骨。”瑶光妥协了，孔雀不是任她搓扁揉圆的软包子，她只得改了原先过河拆桥的打算，认真同她谈起了买卖，孔雀才一皱眉，她便补充道，
“你也别嫌少，除了终庭，鬼府、妖族、魔都以及巫咸人都在争神骨，他们至少占去七成，终庭其他修士还欲再分，本宫能做主的只有这么多。况且，路舟雪于你有恩，明面上，你也不该拿神骨。”
瑶光这句话的意思是，本来就僧多粥少，没有你的份的，现在我做主分了你，就别眼高手低了，赶紧拿着东西闭嘴。
孔雀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然后笑起来：“瑶光，你是不是真当我是傻子？要不要我把你和巫咸神女的密谋公之于众？你想拿妖骨换神骨的打算若是传扬出去，不说别人，单鬼府的那位就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吧？”
路舟雪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个人图谋他身上的神骨，孔雀又同瑶光简单交谈了几句，最后双方各自退让，孔雀以拿走路舟雪全部肋骨的条件结束了交谈。
“诸多事宜还需我亲自操办，这便离去，神骨将成，路舟雪这边，便由你好生看顾。”瑶光临走前交代道，又指了个人给她，“这是我身边的天权，力大无穷，可撼山岳，便留给你帮忙吧。”
沉默寡言的男人默默地朝孔雀拱了拱手，并未过多言语，孔雀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笑道：“有师叔相助，行事定然事半功倍，多谢娘娘赐人。”
天权与瑶光同辈，瑶光与她母亲同辈，孔雀这一声师叔叫得并不出错，瑶光留下天权，未必全是帮助她做事，更多是监视，上回她不成气候，也就没有这一遭。
这回瑶光破天荒地往她身边放了人，可见是认真了的，只是到底还是松懈了些，留的是天权。
天权此人，一如瑶光所说，能力颇为不俗，却也是少有的耿直，孔雀一边将昭阳剑收回鞘里，敛着眸想，若是能想法子争取到身边来，往后她若是培植人手，想来会容易很多。
只是如今天权见过她与瑶光勾心斗角的场面，恐怕心中已经留下了她心机深沉的印像，要拉拢他，还需从长计议，孔雀一边想着，面上客客气气地道：“劳烦师叔替我把他搬进前头的轿辇。”
路舟雪被天权搬进了花轿，旁边候着的涂了白脸的纸人丫鬟和喜婆，七手八脚地给他换上嫁衣，描眉点唇，梳了发髻，簪了珠花，一张大红盖头一压，就是一个漂亮的新嫁娘了。
“师叔，阵法已经布置好了么？”孔雀轻轻地问道，他们早早布下了局，路舟雪这样厉害的人，单是断肠蛊不足以制住他，还需要摧毁他的心，“这些筹谋，都是鬼王带头的么？”
“是。”天权应道。
那就对了，孔雀勾唇笑起来，路舟雪死后，她了解过各方为夺神骨做下的布置，巫咸神女曾说漏嘴，带头的是鬼王，那时她就在思索，萧翎怎么把路舟雪的每一步心思都算计到位的。
后来她蚕食鬼府的势力，拿住了公孙无音也没能叫萧翎吐露实情，如今她却是懂了，所谓未卜先知？
要她说啊，萧翎那人做事还是绵软，若是叫她来，断然不会有那么多波折。
孔雀想着，一边同天权离开了，与此同时，路舟雪从轿辇里坐直身子，悄悄掀开轿帘往外头瞧了一眼，与上次无甚分别，外头纸扎的陪嫁丫鬟跟在轿子旁边慢慢走着，一张嘴涂得鲜红骇人。
路舟雪放下轿帘坐回原位，他不知晓上回失去意识了多久，但那会儿醒来时肚子里的断肠蛊已经长得很大了，想来时间不会短。
如今他不似上回，邪灵入体本就有衰竭之兆，断肠蛊对他并无威胁，他在思考方才听到的孔雀同瑶光说的那些话，听二人所言，似乎已早早地在旧王都布下局等待他入套。
萧翎是有本事的，那人在不周山时就敢算计天道，如今算计他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路舟雪心有疑虑的是孔雀，她要神骨做什么？还有其他争夺神骨的势力，真的是如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造神吗？
神骨完整时都被分割得四分五裂，路舟雪很难去相信这各方势力拿到了各自的部分后还愿意重新把东西合起来铸登天路，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呢？萧翎在其中搅风搅雨，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思量间，轿辇忽然停了，路舟雪放下掀起的盖头，直直地坐在位置上，注意力却放在隔着一扇轿帘的门外，喜婆尖利的嗓音如记忆里一般响起：“请新娘下轿——”
路舟雪扶着盖头掀开轿帘下去，外头没有人，静得不同寻常，只有阴冷的风吹着衣角一摆一摆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轻响，那人靠近得悄无声息，路舟雪便也只当毫无察觉。
待耳边的轻响越发近了，路舟雪忽然把剑，匹练的剑光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尖啸，转身的刹那，面上的盖头腾起，他和那来人都瞧见了彼此。
来人轻纱遮面，路舟雪看不清脸，他也不在意，剑招攻势不减地直指要害，倒是对面那人满脸惊讶，一边拔剑挡住凶猛的攻势，一边迟疑着问道：“岁杪？你还活着？”
竟不是纸人？路舟雪手指一紧，却还是把长剑划了出去，然后抬头看向落在远处，衣着素净、青纱遮面的女人，被吹起的盖头缓缓落下，路舟雪直接把头上的红布撤了下来，戒备道：“你是何人？”
“岁杪，你不认得我了？”女人掀起遮面的轻纱，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来，路舟雪并未见过，一时没有说话。
他盯着女人的脸孔看了片刻，竟然觉出些许熟悉来——她的模样，同孔雀有三分相像，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历劫时的道号，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女人见他仍旧面露迷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抬手往自己面目上一抹，五官骤然变化，清冷如九天神女，却是路舟雪认得的一张脸，他意外道:“温槐序?”
“是我。”见路舟雪认出来了，清和又恢复了先前的容貌，故人未死，她自是高兴的，素来自持端庄的人，说话少有的带上了雀跃，“玉鸾宫崩塌两百年岁月，苍梧言雪神已死，未曾想你还在人间好生活着。”
两百年?路舟雪怔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是了，人间的岁月影响不到不周山，他此番回到了过去，可于神界而言，是实实在在离开了两百年。
“你怎么下界来了?”路舟雪问，清和很年轻，也很杀伐果断，神明的确偶尔会下界来处理灾祸和麻烦，可这些大多是后天神只的活儿，本不该她这样位高权重的四季神来做。
“玉鸾宫重建，新神飞升，却迟迟不见归位，花朝的卜辞说，新神在人间被绊住了手脚，这才未能按时到任。”清和同路舟雪交情不浅，也不避讳告诉他这些，
“刚巧苍梧查旧案，查到了当年凡人踩着神明尸骨上不周山的旧案，唯恐当年祸患重现，太荒便打算派遣人手接应，只是毕竟不是小事，后天神只恐应对不了，便让我来一手处理此事。”
“没成想新神就是你，也算省了我不少功夫，这便同我走罢。”清和很喜欢路舟雪的性子，如今好友未死，又能重回神位，她自然是高兴，正欲原地起阵带路舟雪回不周山，不想后者阻止了她的动作，摇头道:“新神，不是我。”
清和停住了动作，转眸看着他有些不解：“不是你?那会是何人?”
先天神只天生地养，并不从人间出，而后天神只由于登天路被萧月珩所毁，更是万年来不曾更换过。更何况这次的新神是先天神只中的雪神，若不是路舟雪，难道会是人间的凡人?
“我的确不是新神。”路舟雪也觉得奇怪，登天路还未修好，修士绝无成神的可能，而他的确也没有成为新神，除非——路舟雪忽然想到了巫咸人的筹谋，或许这才是他们造神的真正目的。
虚悬的神位，这比任何飞升神界的方法都要实用。登天路被毁，与其说是飞升之路被阻，不如说是关闭了神界扩容的通道，可若是神界原本存在的位置出现了空置呢？
本不从人间出的先天神只也被困在了人间，那么即便没有登天路，神界也会从人间提拔新神，无论以什么方式，都能改变万年来无人飞升的局面。
想得再深一些，长久空悬的神位会引来下界的神明查看，若是苍梧没有恰好查出旧案，或许派下来的就不是清和，而是普通的后天神只，毕竟谁能想到，神明竟会被凡人扣押呢？
而普通的后天神只与顶尖修者其实区别不大，若是有心做局，折在人间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像两百年前的他一样。
路舟雪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忽然在想，两百年前害他惨死的阴谋，究竟是针对他，还是针对神界呢？他死了，空出来的神位，可是属于先天神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