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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连追得气喘吁吁,那小子早已落荒而逃,流连指着他消失的方向,叉着腰臭骂了一顿。众看客过足了瘾,纷纷劝流连回去,流连就坡下驴回了店里,每个客人碗里加了俩鸡蛋,满怀歉意地请大家多包涵,扫了大家的兴,这小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众人纷纷解劝他,很仗义的样子。一个小寡妇儿,这样能曲能伸,所有人都暗挑大拇指,津津乐道到处嚼说,流连凶名远播。接下来几天,食客爆满,都想来瞻仰一番敢砍人的母夜叉到底什么样儿,是不是红头发绿眼睛。

腊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二十六流连亲自下手做了几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发了薪水,每个人额外加了五百钱,几个婆子满口好听话奉承,流连慨然允诺明年年底加一吊钱,众人都喜不自胜地争着说明年还来。

接下来几天,翠翠出来进去办年货,流连躲在屋里叠元宝。

除夕一擦黑,许多人都到城外大路上给亡人送钱。流连划了一个圈,又在圈里划了一个十字,把元宝放进去点着,翠翠絮絮叨叨念着所有人的名字,要他们拿好银子,流连呆呆地跪坐在一旁,胸中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翠翠把纸钱捻开投入火中,火光在流连眼中跳跃。

旁边有个人跪下来,把几个纸糊的包袱放进去,拿过来流连手中的纸钱,捻开投入火中,任由它们被火焰吞没。火渐渐熄了,保才将酒奠入灰中,翠翠将供品掰开扔进去。纸灰受了惊吓,飞起来,黑蝶一般盘旋着。流连目光追着纸灰,保才淡淡道:“林兄弟把钱拿走了。”流连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忍不住,愤恨道:“难道他只拿钱?连个招呼也不跟我打!”

保才叹口气,弯腰扶起流连。流连在灰堆旁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无计可施,只能无奈地离去。保才将她们送回去,嘱咐了翠翠几句小心火烛,便匆匆离去。翠翠知道流连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流连呆坐在桌旁,一句话也不说。

放州风俗,年轻的男子并不在家里守岁,而是到所有亲友家里辞年,想是受军营中的影响。翠翠在外间屋摆了一张桌子,摆满了凉菜和干鲜糖果。很快有邻居提了酒带了儿子过来,也不过是坐下来互相让一让,吃一口菜。别人还罢了,颜生涎着脸问翠翠,流连咋不出来陪着客人坐一坐。颜生在采石场吃了三个月苦依然不知悔改,翠翠懒得搭理他,假装没听到,只堆着笑请大家动筷子,往孩子们的手里塞糖果。辞岁不同于做客,都是略坐片刻而已,别的男人喝了一杯酒,闹哄哄地告辞,颜生厚着脸皮不肯走,奈何流连和翠翠人缘儿很好,辞岁的人一直不断,哪有容他说私情话的工夫。有小孩子问翠翠流连呢,翠翠告诉他流连出城烧纸着了风寒,头疼,不想见人,颜生没脸再坐下去了——翠翠提起流连的丈夫,几乎可以算是当面骂人了,小孩子不懂,颜生懂,别人眼里鄙夷的目光也让他如坐针毡。

保才和王爷今夜要走遍所有的营房,还要慰问每个站岗的兵卒。他手底下大大小小的官也要走访自己治下的兵卒,还要防止底下人喝酒闹事,比平时格外忙。明早还要起大早接见拜年的官员,一晚上几乎没能合眼。

午夜时分,鞭炮声响成一团。翠翠煮了几个饺子请流连出来吃,流连恹恹地坐在桌旁,叫翠翠出去放一挂鞭,过年,总得应个景儿。翠翠听不得这一声,忙跑出去放,流连失神地倚着门框,脸在辟里啪啦的爆炸声中,明明灭灭。

初三,强打精神去田氏那里做客,也算是回娘家的意思。田氏的父母已不在,也没了可走的地方,见了流连自然喜出望外。翠翠偷偷告诉她流连已经两三天没正经吃一碗饭了。田氏知道她是心里难过,便拉她坐在炕上,百般开解。田氏跟长生也是恩爱夫妻,知道她的苦楚,并不强求她开心,给她讲了许多长生的往事,倒把自己说得难过起来。

“不提他了,好歹给我留了个儿子,总算是有个盼头儿!”田氏擦了擦眼。流连想起自己那个没能成的孩子,如果生下来也有三四岁了,已经能满地乱跑了,一时悲从衷来,伏在桌上呜呜哭了出来。

田氏抚着她的背,陪她哭了一会儿,劝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夫妻缘浅,哭也无益,还是看开些,别苦了自己,死人在底下也不得安生。”叫人打了水来,重又洗了一回脸。刚坐定,听见外面有人叫,却是田氏姑姑和姨姨家的孙子,路上碰见一齐来了。田氏的姑姑姨姨都是有心眼儿的人,见流连这个样子实在也不像个能守得住的,官家的夫人总有几个钱,也比小城姑娘有见识,便想着先下笊篱,估摸着她初三会来给田氏拜年,把自家的孙子捯饬捯饬,打发来走亲戚了。

小城里婚期普通略晚一两年,再加上他们家里都有几个钱,挑三拣四既要漂亮的又要贤惠的又不肯要穷人家的,因此往往到二十多岁才肯娶亲。流连也不过才二十三,也算相当,一个男子热切地注视着流连,另一个低头细细盘算着。

流连已是两世为人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年纪大一点儿的男子跟流连寒暄,问她饭馆经营地怎么样。流连趁机叹了一番苦经,并把砍人的经历大大渲染一番。这件事儿本来就在城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哪里禁得起添油加醋,低着头的男子头更低了,热切的目光也暗淡了,有点儿失望——老婆还是温柔一些的好,夜叉似的,一辈子受不完的气,还是个二婚头,怎么看怎么不合适。田氏差点儿笑出来。

小门小户的,不分席。流连明白男子憧憬什么样的娘子,偏要反其道而行,奸而且馋,毫无形象,两个男子彻底失望了,目光转向翠翠,翠翠像被烫了似的,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