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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暗的刑室只有壁上高处有一扇细窄的小窗。

阳光顺着小窗照进来,将往日看不到的细小尘埃照得清晰。

光里的尘埃在凌乱地飘摇。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血肉模糊的乔忠被架在木架之上,他垂着脸,血丝顺着他的鼻子和半张的口中黏腻的落下。

乔忠带着兵马大捷而返时,已收到新帝登基的消息。

乔忠当时虽然并不知道是沈清起发动的政变,但也清楚,这绝不会是一场正常的皇权交替。

因为他走的时候皇上还好好的。

摆在他的面前有两个选择,就地起兵谋反,或是挥师归朝。

可他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举兵,难成气候,又何况一家老小全在京城。

所以第一个念头只在乔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果断的选择了挥师归朝。

乔忠打算继续效忠新主,毕竟这个孩子养在他的妹妹膝下。

他的妹妹,如今已经是皇太后了,朝野之内,子少母壮,他又手握兵权,乔忠天真的认为,他的未来会权倾朝野。

乔忠甚至为了展现自己对于新主的忠诚,他特地回家沐浴更衣,打算换上一身朝服,将自己收拾得紧趁利落,再去拜见新主。

澡洗到一半的时候,乔府被围了。

乔忠猛然听得外面家奴的惨叫声,他闻声跑出院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来及穿上衣裳,赤裸裸的望着对面一群锦衣卫。

锦衣卫让开了一条路,乔忠惊愕的望着坐在石桌前品茶的男人。

沈清起手执茶盏,茶盖拨了拨茶叶,他面无表情的品了口茶,甚至没有朝着乔忠这边看过来:

“乔校尉,好久不见。”

乔校尉。

这是昔日乔忠在沈长卿手下时的称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了。

大概是做贼心虚,他甚至没有激亢挣扎,更没有叫骂。

乔忠就这么光溜溜的被锦衣卫拿了。

光溜溜的被从乔府带出去。

光溜溜的上了囚车。

直至光溜溜的进了大牢时,才喜提一件囚服得以遮体。

不,是悲提。

乔忠拿到囚服那一刻,抱着囚服嚎咷痛哭,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但此刻他的囚服已经染满了血污,被鞭子抽打得裂开一道道的口子,里面的肌肤皮开肉绽。

“哗”地一声,一桶水朝着乔忠的脸上泼过来。

他被惊醒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恍恍惚惚的,乔忠睁开了眼,水珠不断地自他的头发往下凌乱的落。

沈清起一袭黑衣坐在他的对面,箭袖上浅金色的花纹被烛光照得很显眼。

黑色皂靴旁捆着一个年迈的老妇,老妇靠在柱子上,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此刻已经吓昏了过去。

乔忠像是心脏被人骤然掐住:“娘!”

老娘没有任何反应。

沈清起弯身两只手肘支在腿上,他挑起眼,脸上没有作为胜利者该拥有的喜悦和得意,此刻反而显得有些痛苦憔悴。

他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使得乔忠感到大惑不解。

沈清起面无表情的望着乔忠:“我有事问你,如果你如实相告,我可以放了她,你娘守寡多年将你拉扯大,也不容易吧。”

乔忠难以置信的望着沈清起,因为这根本不像沈清起说的话。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审讯的一种方式,但他认为,沈清起会以更为激烈的方式。

比如,在他的面前,活剐了他的母亲,以此,来逼他招供。

乔忠大为不解:“你想知道什么?”他声音很含糊,嘴里含着血沫。

沈清起站起身来,手紧紧地在背后攥着,他有些焦躁的在乔忠面前踱步。

最终沈清起像是鼓足勇气似的看向乔忠:

“那夜我爹收到圣旨,萧宸瑞逼他回京,你和他在帐中说过什么话。”

乔忠眼中的疑惑更浓烈了,他想不明白,沈清起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

沈清起的声音极为飘忽:“你也知道,我和我爹往日在政见之上总是看法不同,我爹很少与我说国事。

我只知最后一道圣旨,萧宸瑞隐晦的以我娘,以沈云起的命来威胁他,逼他回京。

我和我爹说,难啃的骨头咱们都替萧家啃完了。

弓没用了。

萧宸瑞会鸟尽弓藏,甚至有可能会起杀念,回京风险太大。

不如让闫景山想办法把我娘和老三送出京城,就地反了。以我爹的威信,必定一呼百应。

我爹震怒之下打了我一巴掌。

他笃定的跟我说,皇上不会杀他。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我爹不是个蠢人,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我想不通,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回京。

沈家出事之前的几个月,萧宸瑞秘密去过一次兵部,那一次只有你和我爹在场,你们和萧宸瑞谈了什么。”

他的话没有逻辑,使得乔忠听了半晌也没清楚他问这些事到底是因为什么。

静了长久,乔忠淬出了口中的血沫:

“你爹不是个蠢人,他是个愚人。我和你爹说了很多次,绝不能彻底灭了大漠!

一旦大漠荡平,四海平定,沈家将成为朝廷最大的威胁。

他说,到那时,他自会上缴兵权回家种田。

他说他与皇帝说过很多次了。”

乔忠笑了,无奈的望着沈清起:“这话,你或许会信,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你自知你爹的为人。

我或许也会信,因为我跟着他打了十多年的仗,与他朝夕相处,我也知他为人。

但生性多疑的萧宸瑞,他能信吗?”

沈清起驻足,望向乔忠:“兵部的那次谈话呢?你们三人谈过什么?”

乔忠:“萧宸瑞提了几个人,问你爹可不可用。

你爹告诉他不可用,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萧宸瑞当时脸色就掉下来了。但很快,他又笑了,跟你爹说了一句,‘兵家事,朕确是不懂,幸有卿在,朕甚感心安。’便走了。”

乔忠难以理解的望着沈清起:

“你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吗?他在最后一刻还是不想杀沈长卿,你也知道沈家的军队有多得民心。

你也知道沈家军法严明,第一条,便是,扰百姓安者,斩立决。

铜关一役,粮草断绝,百姓自发送粮捐钱于军中。

淮水一战,为争先机,百姓用身体搭桥,助我们渡水。

这是民心。

萧宸瑞不想背一个骂名!所以,他给你沈家一个活路了!

那是让你们回家种田的机会!

他明着问的是那几个人名,暗着是在问他,把那几个人弄进来,之后,由他们带兵平定大漠!

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隐晦的告知。

你爹拒绝了。

这一次的谈话,又坚定了萧宸瑞的杀心。”

沈清起冷静的反常:“那几个人都有谁。”

乔忠说了一连串的人名。

说完之后,乔忠也笑道:“但你爹说的没有错,那几个根本带不了沈家的军队,让他们带着将士出征,军心不稳,更难以服众,结果只能是一起送死。”

他顿住,沉声道:“可你爹不是送死吗?他自己也是在送死!

他其实心里也清楚极了,从他抗旨,你和他争吵之后,他打了你之后。

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他和我说,我从前打过老二很多次,但这一次我心里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没有错,但我仍打了他。

你爹说这话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他是清楚的,清楚萧宸瑞迟早鸟尽弓藏。

他想的是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他死也值了!

他那么忠烈那么伟岸,他自己去送命啊!我凭什么要跟他一起去送死!

我只能背叛他!这是他逼我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兵家自也相同!

如他解甲归田,新的兵部尚书不会用我!我若混得好了,兴许能混个闲差养老,如果沈长卿被皇上杀了,我便是一无所有的朱川洛!

我没朱川洛那么傻,跟着沈长卿一起赴汤蹈火的送命,我凭什么要这么做?我水里来火里去!刀尖上滚,不就是为了飞黄腾达么?我凭什么要陪着他一起忠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