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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制举的考试科目与常举科目不同,常举科目为三科,第一场杂文,一诗一赋,第二场贴经,类似于基础文学和历史知识,第三场为策文,又分为笔试和口试两项,考试科目和形式都较为固定。而制举则灵活许多,科目更是“名目甚众、科目至繁”,经不完全统计,共有六十三个科目可供选择,诸如:志烈秋霜科、绝伦科、文经邦国科、茂才异等科,博通坟典达于教化科,军谋宏达材任边将科……可谓五花八门,巧立名目,主要分为五大类,试文艺辞藻类,试经学类,试吏治类,试军事类,试品行类(注)。

花一棠参加的“茂才异等科”,乃为六十三科中最奇异的一科,今年报名参加制举的举子共有三百三十七名,唯有花一棠一人报考。

此科分为两场,第一场为杂文,要求简单明了,说白了就是做一篇辞藻华丽的赋,极尽夸张拍马之能事,对于有追求的举子来说,此科乃为“阿谀奉承嘴炮”科,实在有损文人之风骨,所以正常人都不会选。但对于“特立独行”的花四郎来说,堪为量身定制,不选简直对不起他扬都第一纨绔的名号。

第二场的策文,虽然名字与常科之“策文”相同,但内容更为具体,总体来说,就是要写一篇考生对自己“茂才异等”的情况介绍,还要附上生动鲜活的案例说明,字数不限,格式不限,为的就是突出“制举选天下之非常之才”的主题。对于普通举子来说,十年寒窗苦读,日日对着经史子集,哪有什么机会发展特殊的“茂才异等”,反倒是花一棠丰富的探案破案经历甚是合题。

科举考试共计十二时辰,只需要将两场考题都答完即可,至于如何分配时间,并无特殊规定。花一棠先答了策文,奋笔疾书三个时辰,选了印象里六个最具代表性的案子,洋洋洒洒写了万余字,写完又看了一遍,自己挺满意。

此时,已过午正,乃为制举的特殊环节“圣人赐食”,也就是吃饭时间,由金吾卫亲自将桌案饮食送至每间考房屋中,四菜一汤一主食,四菜有:蒸鱼鲜(新鲜的鳜鱼盖姜蒸熟)、蒸小羊羔(配西域进口的胡椒一小碟)、蒸甜水蛋(鹅蛋、鸡蛋、鸭蛋各一小碗),蒸青菜(配有甜、咸味、酸三种味道的沾汁),一汤为羊肉汤,主食是馎饦、胡饼、毕罗和米饭四样拼盘,菜品虽然简单,但做法极为考究,花一棠尝了一口就知道是御膳房的手艺,顿时胃口大开,连要了三份。

送饭的金吾卫大为诧异,来参考的举子皆是万分紧张,几乎没有胃口,有的人连一口汤都喝不下,这个举子怎么这么不着调,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蹭吃蹭喝的。

当花一棠吃到第五份的时候,甚至惊动了主考官,新上任的礼部侍郎熊大年,人如其名,长得熊头熊脑,匆匆赶来核对了花一棠的身份,立时释然了,吩咐金吾卫不必大惊小怪,随他去吃。

吃饱喝足,花一棠打了个两个饱嗝,躺在考房的塌上歇了半个时辰,开始答“杂文科”,这一科不太擅长,断断续续写了五个时辰,直到入夜才算完成。

此时,已近亥正,夜深露重,风寒天凉。

金吾卫依次为举子们送上暖炉,几乎所有学子都在绞尽脑汁奋笔疾书,为自己的前程倾尽全力,唯当金吾卫将暖炉送到那个吃货考房时,发现此人系着护膝、揣着手捂,盖着披肩躺在塌上酣然入睡,着实令人震惊。

这人不仅是个吃货,还是个懒货!

子时刚过,位于二百二十号考房的举子突然崩溃,企图投缳自尽,幸好贡院经验丰富,早就将所有能挂腰带的横梁全封了,举子上吊失败,嚎啕大哭,企图撞墙,被金吾卫打晕拉走了。

闹成这般,举子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受影响,有几个受了惊吓,瑟瑟发抖,胡言乱语,焦头烂额的熊侍郎忙命人熬了压惊汤送到每间考房,参加制举的举子大多都是士族,断不可有什么万一。

金吾卫送到花一棠处时,发现他还在睡,姿势没什么变化,只是手里多了一个粗糙的绿竹筒。

金吾卫不由对此人刮目相看,处变不惊,稳如泰山,这人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一夜过去,第一缕阳光照在贡院两个鎏金大字上的时候,花一棠醒了,躺在塌上听着晨鼓震动着天空,抬起手臂,看着手中的竹筒,轻轻笑了。

三年一度的旦日制举正式结束,或颓废虚脱、或踌躇满志、或面如死灰、或红光满面、或吃饱睡足的举子们提着考篮,涌出贡院,穿过永福门,站在了初生的阳光下。

花一棠深深吸了一口皇城外的自由空气,笑盈盈看着迎面走来的众人,方刻没睡醒,脸拉得老长,木夏和伊塔满眼期待,靳若嚼着热腾腾的蒸饼,顺手递给他一个,林随安歪头瞅过来,两眼弯弯,“花大举子,考得如何啊?”

“甚好!”花一棠接过木夏递过来的扇子,啪一声打开,喜滋滋摇了两下,“回宅,大宴三日!”

旦日大朝会后,辛劳一年的唐国官员各自归家,享受连续十天的年休假,养精蓄锐,待来年再战。凌芝颜自告奋勇在大理寺值班,每日入皇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礼部南院转一圈,虽然知道制举开榜日在正月十五,但还是忍不住去瞧瞧。

张榜墙在南院东墙,是专门修筑的一道专用墙,高丈余,外侧砌了一圈夯土矮墙,前方是一大片空地,墙面新刷了,微微泛着粉色,凌芝颜仍记得六年前,看到自己名字写在这面墙上的情形,苦读十年的艰辛和血泪,在哪一瞬间,化为了流光溢彩的荣光。

扬都花氏花一棠的名字,亦能出现在这面墙上吗?

明庶对凌芝颜的行为很不解。

“若是花四郎高中,以花氏的背景,定也能为林娘子谋得官职,林娘子肯定会拒了大理寺的差事吧。”

凌芝颜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一方面,他求贤若渴,很希望林娘子入职大理寺,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花一棠高中,本身就很矛盾。

倒是明风一语道破玄机。

“依我看,无论花四郎高中还是不高中,林娘子都不会来大理寺。”

明庶:“为啥?”

明风:“一月两千金的俸禄,和一月一贯钱的俸禄,要是你,你选哪个?”

“咳,我……我自然是选跟着凌公!”

“明庶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去去去,我这是情真意切。”

“呕——”

不得不说,明风说的对。凌芝颜心想,倒不是他认为林娘子是贪财之人,而是他感觉林娘子和花四郎之间有种奇特的羁绊,仿佛一条看不到的线将二人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想到这,凌芝颜又有些好笑。

曾几何时,他竟成了个“信命”的人。

可偏偏有的时候,又不得不信。

比如,花一棠总是会遇到命案的神奇运气。

比如,林娘子总会语出惊人,仿若能预知未来,又仿若——她能亲眼看见死者所见。

比如,他们总是能心有灵犀,发现藏于层层假象下的毫微真相。

还有方大夫,根据张少卿的形容,凌芝颜觉得,让他来大理寺——悬。

足足等了十日,终于,等来了回信。

还未看信,凌芝颜已经猜到了结果。

信筒里有两封信,一封来自林随安,写着“思虑数日,林某资质平平,难堪大任,请恕林某婉拒”。另一封是方刻写的,语气可就没那么委婉客气了,“钱太少,没兴趣”。

凌芝颜笑出了声。

明庶纳闷:“都被拒了,凌公为何还如此开心?”

凌芝颜摇了摇头,没回答。

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

四日后就是制举放榜之日,他定要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瞧瞧扬都第一纨绔到底何德何能,能让这一文一武死心塌地跟着他。

正月十五,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即将拉开唐国最热闹的节日——上元节的序幕,之后三天,宵禁取消,金吾卫放夜,东都百姓可在夜间出门观灯赏月、唱歌跳舞、看杂耍、瞧百戏、跳大神,欢畅玩乐三天三夜。

对于参加制举的举子们来说,今天是决定下半生命运的一刻,凡是长点心的,前一晚定是辗转难眠,待晨鼓敲响,坊门一开,第一时间骑马驾车去礼部南院东墙看制举放榜名单。

所以,当林随安发现花一棠居然还在水榭不紧不慢喝早茶时,颇为吃惊,“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没去看榜?”

花一棠端着茶盏,挑着眼梢瞄过来,“我怕某些人不死心,死缠烂打来抢人,我要留在宅中坐镇!”

林随安:“……”

怪她。三天前帮靳若做基础力量训练时说漏了嘴,靳若这个大嘴巴立马将大理寺有意招聘她和方刻入职的消息一字不差倒给了花一棠,好家伙,这三天她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死皮赖脸撒泼打滚贴身盯人——从她睁眼开始,花一棠就在眼前晃悠,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自怨自怜,一会儿又吟诗放歌,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仿若她是个负心薄幸的渣男,方刻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吵得二人一个头四个大,实在受不了这般精神摧残,在花一棠的监督下给凌司直写了婉拒的回信,又由木夏亲自送去了大理寺。

可即便是这般,这货还是不放心,非说什么凌六郎贼心不死,不可掉以轻心之类,从早到晚待在家中看门守院。靳若吐槽“姓花的像只看门狗,看谁都吠”。

林随安觉得还是需要为凌大帅哥挽回一下形象,“凌司直不是那样的人。”

花一棠哼哼了,“还是我大哥说的对,别看凌氏的小子长得浓眉大眼像个好人,个个都是一肚子坏水,最会骗人了!”

林随安哭笑不得。方刻翻白眼,“小心眼子!”

靳若塞了满嘴的胡饼,表情很嫌弃,“依我看,他就是心里没底,怕落了榜丢人,不敢去,所以才拿凌司直当借口。”

伊塔一听可不干了,“斤哥说的不对!四郎,老厉害的!一定能中!我信四郎!”

“是靳大哥。”

“总之,斤哥不对!”

“……”

木夏给林随安添了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笑道,“看榜、报喜之事自有进士团一手操办,无需我等费心。何况今日礼部南院定是人山人海,咱们就算去了也挤不进去,不如以逸待劳,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即可。”

林随安好奇:“何为进士团?”

木夏:“进士及第之后,总有些固定活动,比如送喜报、谢座主、拜宰相、探花游城宴等等,程序复杂,节目繁多,礼部官员无瑕分身,便将这些活动下放给民间组织操持,这便是所谓的进士团了,他们经验丰富,服务到位,能省不少心。”

林随安:原来是专门为进士服务的民间策划营销组织。

“说的好听,进士团收费可不低呢。”靳若嘀咕,“不过也无妨,反正姓花的你也不差钱。”

“恰恰相反,进士团在花某这儿是免费的。”花一棠摇着扇子道。

靳若瞪眼:“难道进士团也是你们花家的买卖?”

花一棠挑眉,木夏给花一棠舀了勺茶,“进士团的老高前日已经来拜过门了,说请四郎放心,他定会亲自和最快的报子一起过来,花宅定是全东都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靳若切了一声,嘀咕,“我才不信他们是最快的。”

话音未落,门外跑进一个小厮,高呼,“来了来了!已经听到报喜的铜锣了!”

众人大喜,立时起身跑了出去,靳若和伊塔跑得最快,一溜烟已经没了人影。木夏和方刻紧随其后,反倒是花一棠,不慌不忙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拉了拉衣领,整了整腰带,表情很是淡然镇静。

林随安瞅见他握着扇子的手微微发抖,强忍着没笑出来。

出了水榭,沿着回廊一路穿过前堂,出了大门,远远的就看到尘土飞扬,马蹄震街,铜锣声惊天动地。

方刻:“太夸张了吧?”

林随安伸长脖子看过去,瞧见了一队马队,领队还是俩熟人,一个是凌芝颜,一个是天枢,皆是纵马飞奔,更离谱的是,后面还跟着七八个人,也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敲着铜锣,边敲边喊,“奶奶的,你们是哪路的,竟敢抢我们进士团的买卖!”

马嘶长鸣,凌芝颜和天枢踏着烟尘一前一后停在了门前,同时拉缰,翻身下马。

凌芝颜满面红光:“四郎,中了!”

天枢气喘吁吁:“新榜进士共十七名,花一棠位列第三!”

凌芝颜:“一甲!”

天枢:“第一白汝仪,第二曾宣海,第四宁瑞,第五万飞英,苏意蕴排在十七,青州白向落榜。”

花一棠呆住了,手里的扇子一松,掉了下来,林随安探手接住,原塞回他手中,笑道:“恭喜啊,花一棠。”

花一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得意摇起了小扇子,“果然,不愧是我花家四郎。”

凌芝颜失笑,狠狠拍了两下花一棠的肩膀。

“四郎威武!四郎威武!”伊塔绕着方刻手舞足蹈欢呼,方刻松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进士团的报喜八个报子到了,提着手里的铜锣,铜锣上绑着红布扎好的大红花,表情又是气恼又是尴尬,为首的汉子气得直吹胡子,大约就是木夏口中的老高,“木总管,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这么两个棒槌,跑得比兔子还快,争着抢着来花宅抢报——哎呦呦,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木夏给八人送上早已备好的红包,“无妨,喜讯到了就行。”

老高狠狠瞪了眼凌芝颜和天枢,一脸不服气。

靳若叉腰:“果然还是咱们净门更快。”

木夏躬身施礼,“宅中已经备好酒水菜肴,请诸位入内稍歇片刻,另有谢礼奉上。”

众人喜气洋洋簇拥着花一棠往里走,可还未走到大堂,就听门外传来高呼:“此处可是花氏宅院?新榜进士花一棠可在?”

门外来了一队金灿灿的金吾卫,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绯袍的女官,容色秀丽,面如桃花,手持一卷裱金轴书,林随安看着眼熟,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上次圣人来云水河微服出行时,接圣人回宫的就是这名女官。

花一棠忙上前施礼:“在下花一棠,见过姜侍郎。”

女官目光在花一棠身上转了一圈,点了点头,“花氏四郎花一棠接旨。”

众人齐齐跪地。

“扬都举子花一棠,文采出众,德才兼备,乃为勘案辨真之奇才,此一举高中,圣心甚慰。今日正值正月十五月满团圆日,圣人特于应天楼设宴,宴请新榜进士共济一堂,欢庆上元佳节。”

花一棠跪接圣旨,高声谢过,女官笑吟吟看着花一棠,又道,“我与花一枫幼时乃是同窗,常听她说家中幼弟如何让人头疼,不想这才过了几年,你已长得这般高。今日见你高中,着实为她高兴。”

花一棠也笑道:“我早就听二姐说姜家八娘天资聪颖,心怀天下,乃为圣人左膀右臂,一直未寻得机会拜见,实在是遗憾。今日有幸见到八娘真容,果然令人心生崇敬。”

“你和你二姐说的一样,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

“八娘谬赞!四郎愧不敢当!”

姜八娘又和凌芝颜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了林随安,“你就是林随安?”

林随安万分诧异,忙抱拳施礼,“正是。”

“姜七娘托我给你带话,说今夜若是得空的话,不若与花四郎同登应天楼赴宴,上次蒙你相救,她很是感激,想亲自道谢。”姜八娘笑着眨了眨眼,“有大大的惊喜哦。”

林随安:“……”

……有大大的不详预感哦。

注:参考书目《唐代科举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