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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什么兔子?”陈宴凡一头雾水。

“我问个最简单的问题,这些案子发生的最基本的条件是什么?”花一棠问。

张淮:“死人?”

陈宴凡:“凶手?”

花一棠翻白眼。

“是——”凌芝颜眯眼,“凶手与受害人相遇。”

花一棠连连点头:“还是我家六郎聪明。”

陈宴凡侧目:啥时候我家六郎成你家的了?!

“凶手与受害人有交集,这是先决条件。所以若想抓到凶手,只要找到以下几个问题的答案即可。”花一棠啪合上扇子,扇端哒哒哒点着桌面,“第一,凶手与受害人第一相遇的地点在何处?这个案子的话,就是凶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绑架了受害人。第二,凶手为何会选择受害人作为目标?也就是说,这些受害人都有什么共同点?第三,凶手使用的运输工具是什么?第四,杀人现场在何处?”

凌芝颜:“受害人的共同特征很明显,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林随安:“绑架受害者的运输工具是马车,抛尸的显然是船只。至于杀人现场,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如此复杂,定需要一处安全且固定的杀人场所,最后可能的便是在凶手的宅院之内。”

张淮:“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可是并无用处。”

花一棠:“并非如此,我们只需将之前的线索和今天的线索综合起来,便能推算出凶手家宅的位置。”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陈宴凡更是惊呼出声,“臭小子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这怎么可能算的出来?!”

林随安绷圆了眼睛,她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但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离谱。

“我可是茅山派的弟子,秘技就是掐指一算。”花一棠似乎十分享受众人的惊讶,更嘚瑟了,“道理很简单,一个人的习惯是固定的,比如每天何时起床,何时用膳,何时吃茶,何时出门、上工、回家、睡觉,这些时间点都不会相差很远,同样的,一个人平日里出门的路线也遵循一定的习惯,基本都围绕着家宅、常去的店铺、市集、市肆、上工地点等等。”

“比如凌六郎,家住敦厚坊北区,平日在皇城大理寺任职,每日清晨定是从敦厚坊北门出发,穿过履顺坊、道光坊,从宣仁门入皇城,平日里买东西也是去北市,南市甚少涉足,去西市的频率更少。当然,六郎身为大理寺司直,对东都一百零三坊都较为熟悉,但最熟悉的,依然是敦厚坊、皇城和北市,这三个地方对他来说,便是最安全,最放心的地方。”

花一棠用扇子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小圈,点了点,“凶手亦是如此,他也有一个心理上放松和安全的区域,这个区域定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往往就是凶手家宅所在的位置。”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林随安则是连连倒吸凉气,她已经听出了端倪,花一棠用的分明就是“犯罪地理画像”,一种能够根据犯罪地点间的相互联系推测出犯罪者最有可能的居住地的刑侦方法——若她没记错的话,这种方法需要计算机庞大的计算能力为辅助,好家伙,他难道要用人脑计算?!

“且慢!”张淮敲着脑袋道,“我们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你所说的什么什么区更是无从谈起啊!”

陈宴凡:“说了一堆废话,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花一棠扇子顶着额头,翻着白眼小声骂了句“啖狗屎,怎么这么蠢”,陈宴凡拍案而起,“你骂谁蠢?!”

“花一棠的意思是,凶手不会在——呃……”林随安找了个词,“不会在他的安全区内——狩猎。”顿了顿,“一则,他害怕遇到熟人,暴露身份,二则,他担心案发后被纳入官府探查的范围。凶手内心深处不想破坏这个安全区,所以,无论是绑架,还是抛尸,都不会选择这个区域。”

花一棠朝林随安露出闪闪发亮大白牙,“没错,这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我懂了!”凌芝颜道,“我们要反过来想,没有发现尸体的区域反而更可疑。”

“那便是西南城!”张淮指着舆图左下角,哪里几乎没有花一棠的标注。

“非也非也,”花一棠连连摇头,“最不可能的便是西南城区。”

凌芝颜:“这又是何道理?”

“对于凶手来说,安全区不可侵|犯,同样的,特别陌生的区域也会造成他心理上的恐慌,亦非狩猎区域的最佳选择。”花一棠用了和林随安同样的词汇,又用扇子在桌上画了个大圈,将刚刚的小圈裹在里面,点了点,“这个凶手多次犯案,手法老道且谨慎,他对于未知和风险十分敏感,所以,不会去不熟悉的环境作案。”

“比如,他第一次抛尸是在洛北城,成功了,这就在他心理形成了一个特别的暗示,这一片区域是他的风水宝地,第二次抛尸还是在洛北城,愈发强化了这个暗示,所以每当他改变杀人手法,挑选抛尸地点时,都在洛北城,这不是巧合,而是他下意识的选择。”花一棠砸吧了两下嘴巴,“每次发现尸体都在不同的水渠,是因为具体到每个抛尸地点,凶手不会重复选择,这样也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陈宴凡挠了挠超高的发际线,“亲娘诶,我越听越糊涂!花家老四你能给句准话吗?”

“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不重复——”林随安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大圈和小圈中间画了个中圈,分出三道圈层,指着核心圈,“凶手狩猎的位置不在安全区,”又指外圈,“也不在风险区,”最后指向中间层,“而是在不远不近的舒适区。”

花一棠:“打个比方,如果我们要找到一个落入水中的石头,可以通过石头落水时在水面形成的涟漪来推算,舒适区就是水面的涟漪,而凶手的家就是那块藏在水下的石头。”

凌芝颜、张淮和陈宴凡冒出了三脑门问号。

“呵,原来如此。”后侧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吓得陈宴凡“哎呦”一声,方刻不知道何时睡醒了,吊着眼梢瞅着舆图,嘴角似笑非笑,“我们现在的目标是推演出涟漪,再通过涟漪找石头。所以你们才让靳若去找那些画上的地方。”

张淮:“什么画?”

凌芝颜瞪圆眼睛,方刻瞄了眼林随安,没做声。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看来是瞒不住方兄了。

花一棠暴躁摇扇子,“靳若也太慢了,果然是小屁孩,靠不住。”

“喂喂喂,姓花的,我可全听到了。”靳若扛着小叫花步履匆匆走进案牍堂,将一卷纸仍在了桌案上,“都在这儿了。”

小叫花举手:“都在这儿啦!”

靳若带来的正是之前花一棠根据林随安的金手指绘制的九张图,此时已经标注出了详细的地址。

“总算有点用。”花一棠口气很嫌弃,手下速度却是飞快。

凌芝颜盯着花一棠将画上的地址标注在舆图上,愈发不解,“这些画到底是——”

“自然是用我茅山派的秘技,掐指神算算出来的。”花一棠信口胡诌,“这些都是死者生前最后去过的地方。”

张淮目瞪口呆,陈宴凡狂翻白眼。

凌芝颜:“……”

新添加的九个标注点中,周杏红的记忆画面在思顺坊曲向街,其余八个点平均分散在福善坊、永太坊、延福坊和南市的不同街巷之上,形成以南市区域集中,周边坊区分散分布的态势。

花一棠眯眼端详半晌,又提笔继续在舆图上标注,这一次,是十五个坊区。洛南城十一坊:从善、安从、恭安、道化、敦化、尚贤、广利、仁和、合节、妇仁、里仁,洛北城四坊:玉鸡、上林、积德、温雅。

凌芝颜:“这是——十五名受害人家宅的地址?”

靳若:“我让兄弟们又确认了一遍,这十五个女娃确实互相都不认识,家里也无交集,钟雪也是。”

花一棠扇子摇得越来越快,吹得他鬓角发丝乱舞,突然,放下扇子,将两边袖口一扎,整个人趴在舆图上,抓着碳笔先将九个金手指记忆点和相对应的受害人住宅连起来,手指丈量距离,依次画出大大小小九个圈,圈与圈之间各有交集,紧接着,又将金手指记忆点和对应的尸体发现地位置串起,又画了九个大小不一的圈,再将余下的尸体发现地连接,他的手很稳,直线笔直,好像比着尺子画出一般,圆圈很圆,彷如手里藏着一个圆规——加上之前描绘的圈圈圆圆圈圈,舆图的右半边几乎已经被各种杂乱的点、线、圈层层覆盖,简直是一团乱麻。

张淮歪头:“这到底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林随安也不能。

现在已经进入到“犯罪地理画像”的推演计算部分,在她的世界,这个阶段基本是靠计算机、计算软件和庞大数据库完成的,她实在理解不能,只能挂着和众人同款的懵逼表情盯着花一棠的手。

花一棠的手指被碳笔染得漆黑,在舆图的点、线、圈中间飞快地移动,不断画下新的线条,整个案牍堂异常安静,连小叫花都不敢大口喘气,只能听到碳笔和舆图摩擦的沙沙声,突然,他手下一顿,扔掉碳笔,摊开手掌,“毛笔,墨。”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方刻啧了一声,取出毛笔沾了墨汁递给他,花一棠悬腕在舆图上点上米粒大小的墨点,“根据近五年的东都水纹记录和尸体发现地的地形水势,结合发现尸体前后几日的天气境况,我大约推测出这十五具尸身的抛尸地点。今年雨水较多,可能会有些许误差,但愿影响不大。”

凌芝颜:“你何时看的水纹录?”

花一棠:“昨夜顺便看的。”

靳若:“这也能记住?!”

小叫花:“啥是水纹?”

张淮下巴掉了,陈宴凡狂挠发际线,“我珍藏的舆图!全毁了!”

花一棠手肘提起一寸,又缓缓依次落下,点下第二批墨点,“这是我根据受害人生前的行动轨迹推演出的凶手与受害人相遇的地点,也是凶手狩猎的地点。”

众人:“!!”

林随安:好家伙!

花一棠将笔还给方刻,又道,“朱砂。”

方刻换了一只笔,重新沾了朱砂递给花一棠。

花一棠眉眼凌厉,下笔毅然坚定,在舆图上精细绘制出四个大小不一的赤色圆,慢慢在各点之间连线,“根据狩猎地点和抛尸地点,推算出两版凶手的安全区和舒适区,一版适用于陆地坊图,一版适用于水路图,这与之前推断的结果大致相同,凶手利用马车和船只作案,所以才会形成两套区域——”他笑了一下,“两层区域叠加,可大大缩小凶手居住地的范围。”

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赤红色的狼毫笔尖缓缓在舆图上方移动,越过层层叠叠的碳笔线,穿过赤红色的圆,最终悬停,轻轻点在了富教坊。

“凶手的家,就在此坊之中。”

东都十一月的晨气是湿润的,露水的气味透心凉,钻进鼻腔总想打喷嚏。清早的阳光是金黄色,一缕一缕的,透过车窗洒在花一棠的俊丽的五官上,彷如涂了一层薄薄的蜂蜜。他倚着锦缎织花的软垫,扇端顶着额角,慵懒的衣衫随着车身轻轻晃动,似乎睡着了,长手长脚占领了一半的车厢。

林随安、方刻、靳若抱着小叫花挤占另一半车厢,破天荒的没有人抱怨。四个人的表情皆是难以言喻。

花一棠刚刚神一般的推演操作给大家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陈宴凡的下巴就没合上过,张淮好点,就是眼珠子掉出来了,整体看下来,居然是资历最浅的凌芝颜最镇静,大约是常常被震惊,已经习惯了,还提出了一套暗中地毯式搜查的方案——花一棠只是划出了一个坊区范围,具体的搜寻侦查工作还需要多方配合,尤其需要净门的配合(钟雪如今下落不明,不可激怒凶手)。

卯初一刻,众人整队出发,若无意外,抵达富教坊时,正好赶上开坊门。按理来说,众人又熬了一夜,本该在马车上补个觉,可是包括方刻在内,所有人都倍儿精神,谁也睡不着。

方刻没有什么表情,他一直没表情,就是盯着花一棠。小叫花团在靳若怀里,满脸崇拜瞅着,靳若的眼珠子似乎想把花一棠舔一遍。林随安表面最冷静,其实内心早已经炸了,一直循环着两个问题。

这货真的不是穿越的吗?

这货真的不是计算机成精转世吗?

突然,花一棠轻笑一声,睁开眼睛,捋了捋袖子,换了个姿势坐起身,眸光流转如水,脚丫子翘得老高,“让花某猜猜,现在诸位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将扇子拢在嘴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啊呀,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聪慧绝伦神机妙算之人,啊呀呀,世上竟然有如此才貌双全虚怀若谷之人,啊呀呀呀,能与如此倾世的才子同行,当真是三生有幸,十世之功德啊!”

众人:“……”

方刻:“我真想切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靳若:“大约是几坨猪脑花。”

小叫花吸溜口水,“脑花,好香。”

林随安:“……”

这货肯定不是穿越的!她死也不想和这种二货成为老乡!

花一棠完全无视众人的吐槽,十分嘚瑟摇着扇子,大清早又潮又冷的,也不怕着凉,“来来来,小靳若,再复习一下。”

靳若:“不用了吧!”

花一棠:“我怕你那核桃仁脑袋记不住。”

靳若翻着白眼,硬邦邦背诵,“我们要找的人特征如下:家住富教坊,男性,年纪在二十岁到四十岁左右,家境殷实,有船有宅有马车,有门路能寻到海外进口的贵重香料,熟悉东都水路,大概率是商人,容貌端正和善,言谈举止有礼——喂喂喂,前面几条也就算了,后面这也太扯了,你怎么知道这凶手长什么样,莫非也是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所有的受害人皆是无防备上了凶手的马车,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的下中了迷药。”林随安道,“受害人皆是年轻女子,怎会轻易上陌生人的马车,所以凶手定然有什么特殊办法令她们放松警惕,或许是样貌和善,或许是有特别的身份,又或许——”

林随安脑中“叮”一声,突然想起了一个现代的典型案例,霎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富教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