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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坤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感觉嗓子里好像卡了一片不上不下的金叶子,憋得心跳都七上八下的。其余几名长老的情况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皆是两眼发直,狂吞口水。

沈勋面部肌肉隐隐发颤,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笑容,“花家四郎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出手阔绰啊。”

花一棠双眼弯若月牙,晃晃悠悠摇着小扇子,“花某自小便是这般性子,为朋友可两肋插刀一掷千金,对敌人便是睚眦必报挫骨扬灰。”

丁坤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屋檐的阴影成了精,攀过花一棠花瓣般的衣袂,在他身后蔓延生长,变作一朵怒放的巨大黑色牡丹。

花家四郎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若乖乖做花氏的朋友,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若与他为敌,花氏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蚂蚁一般容易。

丁坤知道,花一棠所言并非虚张声势。

净门不比普通的江湖门派,看待花氏这个庞然大物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些,世人皆说花氏家主花一桓天赋异禀,乃为不世出的经商天才,方才成就了现在的花氏,但净门中人自然清楚,商战之惨烈较之战场更甚,不见兵刃的血肉横飞才最是惊悚,他到现在都记得,十年前,花一桓是如何步步为营,将与他夺取东都商业版图的青州白氏一口一口蚕食殆尽,逼得白氏家主大病三月,退守青州老家,偏安一隅,再也不敢踏出青州半步。

而比起花一桓,花一棠的手段愈发狠辣。

与青州白氏商战之时,花一桓年过弱冠,两大世家你来我往尚且斗了两年,白氏才显出败势,如今的花一棠仅有十六岁,只用了七天就将叱咤朝堂的冯氏踹了个底朝天,花一桓起码还为青州白氏留了半条命,花一棠可是毫不客气将冯氏彻彻底底挫了骨扬了灰。

不仅丁坤听明白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几位长老的表情扭曲纠结至极,就如他们此时的心境一般。

沈勋的笑脸挂不住了,冷冷瞪着花一棠,花一棠也不客气,狠狠瞪回去,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即便来时有心理准备,凌芝颜还是暗暗心惊,心道江湖人做的皆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花四郎说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真不怕将他们逼急了狗急跳墙吗?

想到这,凌芝颜忙碰了碰林随安,示意她打个圆场,岂料林随安“啪”一声将千净狠狠拍在了桌上,千净刀鸣震得整张桌案嗡嗡作响。

东都净门众人表情顿时大震。

凌芝颜:“……”

林娘子你咋还火上浇油呢?!

就在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靳若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抓起一块酥饼嘎吱嘎吱吃了起来,“可惜了,此处没有宫廷玉液酒。”

此言一出,林随安就知道稳了。

花一棠展颜笑道:“啊呀,我家靳若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嘴,让诸位长老看笑话了。”

赏楼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一松,东都净门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沈勋捡起摔在地上的笑脸挂回去,道,“马掌柜,送两坛白鹭酿上来给我们少门主尝尝。”

这又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信号,互相试探的流程结束,即将进入正题,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马掌柜和木夏立时率人退出赏楼。

林随安见凌芝颜还是一头问号,侧身悄声解释道,“靳若研究了好几日,推测易容术最大的破绽应该是无法模仿人的微表情。”

刚刚她和花一棠对东都净门众人又是嘲讽又是恐吓,为的就是引出他们不同的情绪表情,方便靳若辨认云中月的真身。

凌芝颜果然一点就透,微微颔首。

林随安悄悄活动着手腕,心中暗自思量:云中月此人捉摸不定,敌友不明,功夫诡异,背景莫测,他若在,那就是一枚定时炸弹,万一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可就不妙了,他不在最好,正是专心对付东都净门的好时机。

沈勋从袖口抽出轴书递给花一棠:“这是沈某草拟的契约书,还请花四郎与林娘子过目。”

契约书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条:

【东都净门分坛愿付一千金购买千净。】

【自交易达成之日起,东都净门分坛向花氏提供任何消息皆不收取任何费用。】

花一棠点头:“的确与之前商讨的合作意向一致。”

沈勋:“东都净门一言九鼎,相信花家四郎与林娘子也是言出必行之人。”

“花氏做生意最讲诚信,”花一棠摇扇道,“只要契约合理,定不会反悔。”

沈勋露出笑意:“既然如此,那就请二位签字画押——”

“可现在的问题是,有人出价比东都净门更高,”花一棠打断沈勋,“花某是生意人,利字当先,自然是价高者得啊!”

沈勋眯眼:“不知花四郎所说的这位竞价者是谁?”

“是我!”靳若嚼着龙眼干高高举手,“我承诺,以后净门扬都总坛、唐国各地分坛向花氏提供任何消息亦不收取任何费用。”

沈勋脸皮狠狠一抽:“什——”

“花某算过了,东都净门分坛的消息一年价值最多三千金,加上卖出千净的价格,仅有区区四千金,”花一棠“故意”瞟了眼五千金璀璨耀眼的“见面礼”,见十位长老脸皮都有些挂不住了,才用扇子轻轻敲着手掌,继续道,“可若与靳若合作,唐国各地净门的消息一年价值起码有四万金!”

沈勋整张脸都沉了下来:“花四郎,莫说我没提醒你,靳若最多只能替扬都净门承诺,各地分坛他根本做不了主!”

花一棠轻蹙眉头:“沈长老所言有理,花某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可是又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买卖,于是冥思苦想了好几日,总算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啪一敲扇子,“只要靳若重掌唐国所有净门分坛,我这个买卖不就做成了吗?”

沈勋目瞪欲裂:“你说什么?!”

“卖出千净只能得一千金,但若是林娘子和千净在一起,便可助靳若将净门分坛尽数收归回总坛,花氏净赚四万金,啊呀呀,沈长老觉得花某应该如何选呢?”

沈勋与众长老拍案而起,怒发冲冠:“好一个花一棠,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废了东都净门!”

花一棠施施然起身,慢条斯理捋了捋袖子,“这可着实冤枉花某了,花言巧语诓骗我等前来又设下埋伏的,不正是诸位吗?”

三长老怒喝:“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大家何必与他废话,一起——”

“唰——”诡异绿光如电而至,三长老只觉头顶猝然冰凉,发髻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满头发丝还未散开,又是一道绿光从上至下贯劈而下,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刀,大惊之下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那绿色刀光携着避无可避的刺骨杀意,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是千净之主,林随安!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之时,三长老看到一道细细的血丝飘到了半空,映着蔚蓝无垠的天空,颜色异常艳丽。花一棠摇着扇子站在阴影里,朝着他笑,那笑容阴森诡异,如同来自地狱的白无常,三长老听到身后惊呼四起,刀刃交接声不绝于耳,不禁心有戚戚然,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如果杀人的刀足够快,被杀的人根本感觉不到疼,甚至在死后还能留存几息时间的意识,他的身体已经变凉了,想必是魂魄即将离体——

突然,三长老一个激灵,他看到四长老倒在了地上,头顶秃了一块,上半身光溜溜的,衣服不知去了何处,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头顶划到肚皮,但再看去,仅仅是被划破了表皮,并无性命之危。

三长老豁然回神,惊觉自己全身冰冷也是因为被剥了衣衫,他也没死!可那濒死的恐怖感受深入骨髓,使他全身僵硬,竟是动也动不了了。

林随安当然不会杀了他们,虽然谣言传得神乎其神,说她英雄了得,能以一敌百,但林随安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十分清晰的,就是个穿越过来的半吊子,之前力挫六十名金羽卫,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金羽卫装腔作势,分批进攻,才让她钻了空子,若楼下埋伏的一百人真的冲上来,形势定然万分危急。

所以,此次最快最有效率的战术就是——速战速决!擒贼先擒王!

只要抓住沈勋等人,无论是百人埋伏还是千人埋伏,都是废棋。之前和金羽卫对战时的领悟的双手招最是适合,林随安左手剑鞘敲人,右手剑锋劈人,干净利落,事半功倍。

不得不说,若论武功,靳若的确是净门中的翘楚,起码能与她对战十来个回合,这几位长老的战斗力就有些悲剧了,八成是继承了净门的传统,只有嘴炮功夫尚可,真动起手来,甚至还不如金羽卫的喽啰,林随安三下五除二敲晕四名长老,刀风劈裂另四名长老的衣衫,正要去劈第九个,却见这位长老“啊呀呀呀”尖叫两声,身体好似蚯蚓扭了两扭,喷出一口血,吧唧扑倒在地。

林随安:“……”

莫非她的刀法已经到了杀人于无形的境界?

再定眼一瞅,原来是十长老丁坤,明明已经晕倒了,眼皮下的眼球还在疯狂转动。好家伙,这人也太贼了吧,居然装死?

林随安被此人的精湛演技感动了,决定暂时放他一马,旋身去砍沈勋,沈勋连连后退,手中横刀乱舞,气得两眼赤红,“我们的人呢?人怎么还没上来?!”

“人都在这儿呢。”靳若远远答道,沈勋扭头一看,好险没吐血,就见靳若和凌芝颜蹲在赏楼楼梯入口处守株待兔,赏楼只有一个入口,还极为狭窄,净门弟子即便再争先恐后,一次也仅能上来两人,靳若和凌芝颜好似打地鼠般一敲一个准,打得不亦悦乎。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林随安的刀风已至,眼看就要将沈勋也劈成白斩鸡,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黑色的横刀突刺而出,架住了千净,正是那个负责压阵的青年,路上林随安听丁坤叫过他的名字,好像是“天枢”。

听名字像个高手,可一交手,林随安立即辨出了深浅,此人功力最多也就能和靳若打个平手,直接不管不顾将千净狠狠压了下去,天枢额角爆出青筋,拼尽全力抵挡,沈勋抓住机会,反手一刀撩回,林随安招式已然用老,不敢托大,足尖一点后撤半步,突觉背后厉风突袭,千净缠头环荡一圈,逼退了数道刀风,身后竟是又多了五名青年,围在十步之外,目光灼烁,正是今日与天枢同来的七星。

赏楼四周护栏上挂着五只黑色的飞爪,想必他们就是凭借此物攀上了赏楼,林随安一惊,忙转头搜寻花一棠的踪迹,但见那纨绔已经退到了凌芝颜的身边,正在帮忙踢人,暗暗松了口气。

这纨绔果然逃跑功力一流。

沈勋:“摇光呢?!”

“三层的部分兄弟被花氏的仆从拖住了。”天璇急声回道。

沈勋咬牙:“我替摇光,起阵!”

天枢等人齐声高喝,下一瞬,七人足踏八卦步,身形腾转挪移,团团将林随安围在了中央。

林随安:喔嚯!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七星阵?!

沈勋:“林随安,速速将千净交出来,我或许能留你一个全尸!”

放狠话环节啊,虽然她不熟,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

林随安:“我奉劝你速速下跪求饶,否则——那个……吃不了兜着走!”想了想,又加了句“啖狗屎!”聊胜于无烘托了一下气氛。

那边的花一棠一脚踹空,差点从楼梯口滚下去,被凌芝颜和靳若七手八脚拽了回来。

“欺人太甚!”沈勋着横刀倏然冲了过来。

林随安不敢怠慢,速度提到极致,先来一招刀腹断肠试水,沈勋身形一侧,整个人仿佛一株被压弯的竹子,贴地滑了出去,与靳若的贴地赖皮战术同出一辙,与此同时,四道刀光从前后左右四面围击而至,杀意逼人,林随安只得放弃沈勋,含胸沉腰,故技重施贴地荡出千净,使出一招“待斩若牲畜”挑四人脚筋,岂料被轻松跃身避过,又是三道刀光从外围刺入,直取林随安右手、左手和右脚,用的竟也是“待斩若牲畜”的技巧。

一前一后两波攻击配合得无比丝滑,大大出乎林随安的预料,林随安立刻改换招式,双手施展“高仿版”双龙出海,逼退攻向双手的攻击,可砍向右脚的那一招却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能借刀势的惯性凌空飞旋,险险避开,千净仿佛风火轮般狠厉荡开一圈——

“嗤——”一道血浆在半空转了个漂亮的圆弧,与林随安同时落地。

沈勋众人猝然后撤十步之外,震惊地瞪着林随安。

林随安站得笔直,嘴里啧了一声,刚刚那一击虽然没有伤到骨头筋脉,但在腿肚子划了道口子,血浆顺着小腿流到了鞋里,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这是东晁之后,第一次有人能伤了她。

天枢:“刚、刚刚那招是——”

沈勋:“金羽卫姜尘的成名绝技,双龙出海!”

天枢:“你为何会使这招?!”

林随安晃了晃脖子,漫不经心道,“这招啊,前几日和姜尘打架的时候顺便学来的。”

对面七人瞳孔剧烈一缩。

林随安轻笑出声,河风吹了起来,扬起鬓角的碎发,显得一双凤眼愈发狭长凌厉,有一词可表:表面淡定如老狗,内心慌得一批。

完球了!这次真撞到了知识盲区,她一个现代社畜,完全不懂古代阵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