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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荡漾,漆黑的夜空褪去浓色,单薄得犹如一片深蓝色的琉璃,街巷里的夜猫喵喵地叫着,和林随安的声音形成截然的反差。

花一桓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她面无表情讲述着一月前震动整座扬都和唐国的案件,仿佛只是一个不相干的目击者,只有在说到祁元笙这个名字的时候,瞳光偶有情绪流出。

“祁元笙临死前说,他和东晁皆是蝼蚁,被逼至绝境,唯有以血换血,以命换命。花一棠却说,定有其他的办法。只是,祁元笙并不信。”林随安说到此处,顿了顿,“祁元笙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花一桓沉默。

“一个祁元笙如此,十个祁元笙会如何?百个呢?千万个祁元笙又当如何?”林随安叹了口气,继续道:“祁元笙死后,花一棠枯坐屋中三日,也许,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

“他只是不想让更多的祁元笙出现罢了。”林随安轻声道。

“莫非他还真想‘平海内之冤’?”花一桓道,“这种孩童般的天真之言,林娘子你信吗?”

花一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林随安的表情,一分一毫的波动也不放过。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那纨绔四弟虽然处处不着调,但的确有几分识人之能,他倒想看看,眼前这个被四郎另眼相看的小娘子会如何回答。

可林随安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头看向了夜空,月光在她的漆黑的瞳孔里莹莹流转,她的表情有些悲伤、有些怀念,仿佛透过遥远的天穹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突然,林随安笑了,说,“我不信。”

这个答案显然不在花一桓的预料之中,堂堂花家家主的端庄表情险些崩了。

“世间很多事,非人力所能及。天下冤案数不胜数,莫说仅凭一人,就算有千万人助力,花费数千年时光,也做不到。”林随安笑道,“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一不小心实现了呢?”

花一桓:“……”

这算什么答案?!

“其实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花家主你信花一棠吗?”林随安反问。

花一桓脸黑了:“他一个纨绔,除了吹牛骂人就是吃喝玩乐,让我怎么信他能当官?”

林随安摇头:“花家主您又何必自欺欺人,他岂是一般的纨绔?他当纨绔这三年做的所有事,无论是骂人打架还是斗鸡群殴,都是为了制约冯氏。白牲存在多年,冯氏为何早不禁晚不禁,偏偏在三年前下了禁令,正是因为花一棠这个扬都第一纨绔横空出世,打破了冯愉义这一派纨绔的势力分布,建立了新的纨绔秩序,逼得冯氏不得不收敛。”

花一桓的脸更黑了。

林随安:“金鳞岂是池中物,花家主,放手让他去做吧。”

花一桓又沉默了,眉头皱得跟苦瓜皮一般。

林随安说得口干舌燥,灌了两大杯凉开水,心道她今日也算仁至义尽超水准发挥,至于这位花家主到底能听进去几分,就看花一棠的造化了。

良久,花一桓终于开了口:“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带四郎私奔?”

“噗——”林随安一口水喷了出去,“咳咳咳!误会,都是误会!花一棠只是想让我陪他去东都参加制举。”

花一桓表情愈发凝重,“林娘子可同意了?”

“我答应花家主的事儿绝不反悔,”林随安瞥了眼厢房,放低声音,“此后断不会再与花一棠有任何关系——”

“我出一千金,雇请林娘子护送四郎去东都。”

“!!”

林随安半张着嘴,一千金的巨款把她后半句话硬生生砸了回去。

大兄弟你搞什么啊?下午还是“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弟弟”的戏码,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换成“给你两个亿当聘你当我弟弟保镖”的剧本?

花一桓见林随安不回答,又补了一句。“再加一千金。”

“成交!”林随安一口应下,内心泪流满面:不是我没骨气,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花一桓点头,起身,走到厢房门前,厉声道:“出来。”

花一棠扇子遮着半张脸磨磨蹭蹭出门,后面跟着一脸尴尬的凌芝颜。

花一桓:“四郎这是铁了心要去参加制举?”

问了半天,不见花一棠回答,转头一看,花一棠正盯着林随安笑,还笑得十分春风荡漾。

林随安:“嗯咳!”

花一棠回神,清了清嗓子,向花一桓抱拳道,“是。”

花一桓叹气:“那就好好准备。”

“是。”

“若是落榜也无妨,凭我花家的家世和财力,给你捐个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

“随我回家。”

“行嘞!”

花一棠乐呵呵跟林随安和凌芝颜打了招呼,屁颠屁颠跟在花一桓身后出了门,远远的,兄弟二人的对话传了过来。

花一桓:“凌氏能跻身五姓七宗数百年不倒,绝非善类,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四郎你莫要见那凌家六郎长得浓眉大眼像个好人就信他,小心被骗。”

花一棠:“大哥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凌六郎哪有我长得好看?”

林随安哭笑不得瞄了眼凌芝颜,凌司直大人眼角乱抽,状似想口吐|芬芳,无奈碍于百年世家的颜面,半晌只憋出一句:“我好歹也是个大理寺司直,花家主竟然在我面前说要给花四郎捐官?”

林随安:“的确是他们花家的风格。”

“……”

“对了凌司直,你之前说有事和我商量,到底是什么事儿?”林随安问。

凌芝颜又噎住了,幽幽叹了口气:“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待林娘子到了东都再商量也不迟。”

“你不和我们一起上路吗?”

凌芝颜无奈笑道:“我总要早几日回去帮花四郎递交制举荐书吧。”

说完凌芝颜便抱拳告辞,只是不知为何,背影颇有些惆怅。

林随安略略一想,便恍然大悟。

她护送花一棠去东都的佣金高达两千金,而凌芝颜冒着被贬官的危险替花一棠担保才一千金,看来凌芝颜是觉得这买卖做亏了,有些不爽啊。

扬都第一纨绔要去东都参加旦日制举的消息不胫而走,扬都百姓只当是笑话听,却轰动了扬都纨绔朋友圈,扬都的大小纨绔们走马灯似得跑去花宅看热闹,花宅门前日日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花一棠再一次发挥了身为纨绔的主观能动性,索性敞开大门办起了流水宴,热情招待,听闻那流水宴极尽奢华,堪称唐国美食之大成。当然,身为花一棠的酒肉朋友,众纨绔断不会空手而来,个个都备了厚礼为花一棠践行,零零总总算下来,花氏还肥美赚了一笔。

流水宴办了足足三日,期间,林随安远远躲了个清闲,并挑了天黄道吉日,特意去拜访靳若。当然,之前特意告知了花一棠她的打算,免得那家伙又哭唧唧耍脾气。

靳若的家在陵溪坊青杏街,街两边种着杏树,据说坊中还有一处杏园,所以满大街都是卖杏干蜜饯的。

林随安提着半斤杏干敲开靳若家门的时候,靳若很是嫌弃。

“杏干我早就吃腻了。”

林随安:“这是我自己吃的。”

“……”

“你来干嘛?”

“你不是想要千净吗?”

靳若非但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反倒一脸警惕,勉强迎林随安进了门。靳若家不大,甚至比林随安租的院子还小一圈,与平常百姓的住宅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说有什么特色的话,那就是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居然是净门的胡人长老张旗。

张旗看到林随安挺高兴,热情邀请林随安一起吃午饭,净门不愧是以小食摊立身的门派,手艺真没的说,比起芙蓉楼之流也毫不逊色,林随安开心吃了两大碗,靳若看着她的眼神已经称不上和善了。

靳若:“你就是来蹭饭的吧?”

林随安:“花一棠要去东都参加制举。”

“花家主开价两千金雇你保护他,还用一千金买通了凌芝颜当保官。”

林随安很满意,和靳若说话就是省力气,可省略前情提要直奔正题。

“我出三百金,雇你和我们一起上路。”

“三、三三三三百金?!请我?!”靳若嗓门高了八度,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干咳一声,“你、你你看不起谁呢——”

林随安:“四百金。”

张旗倒吸一口凉气,靳若开始结巴,“四百……我我我我我堂堂净门少门主,岂、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五百金。”

“……”

张旗拼命朝靳若打眼色。

靳若极力维持表情,“这、这这这不是钱的事儿!”

林随安:“路上我教你十净集。”

靳若:“!!”

“咱们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只要你能赢过我,千净双手奉上。”

“……”

张旗坐不住了,“少门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脸懵逼的靳若被拉走了,俩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林随安完全不着急,她给出的价足够诱人,而且还加码了十净集的诱饵,不怕靳若不动心。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出来,端坐对面,正式会谈。

张旗:“林娘子想雇的是净门的信息网吧。”

林随安:“对。”

“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少门主和你们一同上路,凡是净门的消息,也要按条收费,一条一收,不能赊账。”

“这是自然。”

反正到时候就让花一棠付钱。林随安心道。

靳若:“十净集上的功夫必须倾囊相授!”

“没问题。”

张长老:“五百金你打算怎么付?”

林随安笑了,“明日出发之时,请张长老去花宅取。”

从靳若家出来,林随安心情颇好,提着杏干一路哼着歌,难怪花一桓和花一棠都喜欢拿钱砸人,这种感觉太爽了,尤其是用别人的钱砸人,简直是爽上加爽。

其实,靳若他们完全想错了,林随安请靳若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净门,而是因为靳若精通痕迹学。

来到这个世界仅仅两个月,她就经历了两起大案,尤其是遇到花一棠之后,案子的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再加上她这坑爹的金手指——林随安只希望真的只是凑巧,而不是花一棠“主角光环”的“坑路人”效应。

还有一点更为迫切,就是她这具身体里蕴藏的“嗜血”杀性,若是不能尽早解决,保不准哪天就闹出什么大幺蛾子。目前来看,靳若是和“十净集”、“千净”联系最紧密的线索,必须把他带在身边才放心。而且,教靳若十净集也是个机会,靳若与她同门,是最好的陪练,通过不断试错训练,力争将身体的肌肉记忆尽速纳入大脑管控,达到“驯服千净”的目标。

最妙的是,这些靳若和张旗都没想到,全是免费项目。

林随安美滋滋地想着,步伐愈发欢快,重烟坊坊门就在眼前,待回家睡饱午觉,下午收拾行李——

“林水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炸喝,五彩拳风呼啸而至,林随安猝然偏头,足下移形换位,右肘冲出,狠狠击在了一个人后背上。

那人踉跄倒退几步,双拳紧握摆在胸前,十枚宝石戒指闪闪发亮。可不正是那位“闪瞎人眼”的波斯少年伊塔。

林随安啧了一声,大拇指抹过颧骨处,还好,只是擦破点皮。

“林水俺,三五七八天到了,我来了。”伊塔喝道。

林随安:“……”

好家伙,您还没忘这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