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回叱吉设!”
阿史那?社尔突然踏前一步。
他话音未落,阿史那?奚纯握着马鞭的指节骤然泛白,鞭梢上悬挂的金雕哨子发出细碎的颤响。
作为始毕可汗的二弟,奚纯额角那缕灰发在火塘光线下微微晃动。
而眼前这个提议召回叱吉设的年轻人,鼻梁高挺的轮廓与他如出一辙。
正是他寄养在铁勒部落的次子。
社尔继续大声说道:“让他领军南下!”
“他是可汗的弟弟,血统纯正,又有威望,能服众。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阿史那?奚纯和阿史那?咄苾。
“而且,叱吉设久在北海,麾下兵力不多,让他去打裴元峥,可以趁机消耗他的势力,对可汗和两位贤王都有好处。”
阿史那?奚纯眼睛一亮,阿史那?咄苾也若有所思。
这个主意确实毒辣。
既解决了叱吉设这个潜在威胁,又能让他去啃裴元峥这块硬骨头,无论胜负,对他们都有利。
始毕可汗沉默了。
他知道社尔的算盘,也知道两个弟弟的心思。
叱吉设…… 这个被他恨了十年的弟弟,如今却成了平衡各方势力的关键棋子。
他想起叱吉设年轻时的样子。
那个总是穿着雪白狐裘,在草原上纵马飞驰的弟弟,那个让隋炀帝都想拉拢的天才。
“叱吉设……”
始毕可汗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
“他在北海待了十年,怕是早就忘了怎么打仗了吧?”
“可汗放心!”
社尔立刻回应,“我去年见过他的使者,说他在北海训练了一支‘冰甲骑’。”
“用兽骨打造盔甲,能在雪地里日行百里。”
“而且他还收服了几个部落,兵力已有三万之众。”
“三万?” 阿史那?咄苾嗤笑。
“裴元峥有几十万大军,还是中原的精锐。三万对几十万,这不是去打仗,是去送死!”
“送死?”
始毕可汗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如果叱吉设真的能打败裴元峥,那是腾格里保佑我们突厥;如果他打败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阴冷。
“那也省去了我动手的麻烦。”
阿史那?奚纯和阿史那?咄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
这个主意太好了,简直是一箭双雕。
既能试探裴元峥的实力,又能除掉叱吉设这个心腹大患,还能让他们坐收渔利。
“可是。” 阿史那?奚纯假装犹豫。
“叱吉设毕竟是我们的弟弟,我们这样对他,恐怕会寒了其他贵族的心。”
“寒心?”
始毕可汗冷笑,“在草原上,只有强者才能得到尊重。”
“如果叱吉设连裴元峥都打不过,那他就不配做我的弟弟,也不配活着!”
他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虚弱,却依然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传我的命令:召叱吉设回王庭!”
“就说…… 就说我想念弟弟了,要他回来商量南下的大事。”
“可汗英明!”
阿史那?奚纯和阿史那?咄苾立刻叩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老祭司看着始毕可汗,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穹顶。
天狼星犯紫薇的预兆,似乎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应验。
......
当召回叱吉设的使者快马加鞭赶往北海时,始毕可汗正在他的内帐里接见自己的大儿子。
阿史那?什钵苾。
什钵苾年方二十,却已长得人高马大。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像他的叔叔们那样彪悍。
他穿着绣着金狼头的皮袍,紧张地搓着双手,看着父亲咳出的血越来越多。
“父汗,您的身体……”
“不用管我的身体!”
始毕可汗打断他,声音严厉,“我问你,叱吉设如果回来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什钵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父亲会问这个。
“他…… 他应该会听父汗的命令吧?”
“蠢货!”
始毕可汗气得又咳嗽起来,“叱吉设要是那么听话,当年就不会拒绝隋炀帝的册封了!”
“他是一头被圈养了十年的狼,一旦放出来,第一个想咬的就是笼子的主人!”
什钵苾吓得脸色发白,跪倒在地。
“父汗恕罪!孩儿愚钝……”
“起来吧。”
始毕可汗挥挥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
“你跟我不一样,你从小在王庭长大,没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
“我死之后,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叱吉设,还有你的两个叔叔。”
他挣扎着坐直,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羊皮袋,里面装着黑色的药粉。
“这是老祭司给我配的药,能让我多撑几个月。在这几个月里,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父汗……”
“听着!”
始毕可汗的眼神变得锐利,“叱吉设回来后,我会让他领军南下,去打裴元峥。”
“无论胜负如何,他的实力都会被大大削弱。”
“如果他赢了,我就趁他疲惫的时候除掉他;如果他输了,那就更好办了。”
“可是。”
什钵苾犹豫着说,“如果叱吉设和裴元峥两败俱伤,那两位叔叔……”
“这正是我想要的!”
始毕可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他们互相消耗,等他们打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你就带着我给你准备的‘附离军’(可汗亲军),把他们全部解决掉!”
什钵苾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父亲的计划如此狠毒。
“记住!”
始毕可汗抓住儿子的手,他的手心冰凉。
“在草原上,仁慈就是软弱,心软就是找死。”
“你祖父启民可汗当年就是太仁慈,才让隋朝有机可乘。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狼头的金牌,塞进什钵苾手里。
“这是‘狼头令’,持有它可以调动王庭所有的附离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还有,我已经派人去联系薛延陀部,让他在必要的时候,骚扰你两个叔叔的后方。”
(小课堂:薛延陀居于漠北,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称为薛延陀。
官制和风俗,与突厥大抵相同,当时东突厥强大,居于漠北的铁勒诸部都臣属于它。)
什钵苾紧紧握住金牌,只觉得手心发烫。
他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和深邃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可汗的责任,什么是权力的代价。
“父汗,孩儿明白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很好。”
始毕可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你先出去吧,让我休息一下。”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叔叔们,甚至…… 包括我派去的使者。”
什钵苾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内帐。
穹顶外,寒风呼啸,狼纛在天空下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去,只见天狼星格外明亮,仿佛一颗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草原上即将上演的权力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