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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舆图。”阮响靠坐在椅子上,她手里拿着周昌送来的口供,六个人,两个人招了,这两份口供互相印证,切实了他们这行人来的目的。

周昌:“说是藏在树下,正派人带着他们去找。”

阮响微微点头。

她也有地图,但仅限方圆两百里。

能画地图的人并不多,阮响的事务又多,根本腾不出手去画。

钱阳县和清丰县的县衙内都有地图,比起丁口册,地图才是最重要的战略要物,但她收缴来的地图并不准确,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画的,许多地方早就对不上了。

阮响笑道:“倒是给我们做了嫁衣。”

周昌:“不过我看他们的样子,舆图估计并不仔细。”

“有总比没有好。”阮响坐直身子,“其他人呢?”

周昌都有些吃惊,他冷笑一声:“倒都是硬骨头,一直没有开口。”

阮响:“直接送去矿山吧。”

“派人把他们看好,别让他们跑了。”

周昌低头:“是。”

阮响望向窗外,细雪落地时已然化成了水,冬天快要过去了,冻土正在慢慢解冻,百姓们很快便要忙碌起来,商人们估计也已经整车出发。

一切都朝着她既定的方向前进。

“青州……”阮响在纸上画了几个点,用一条线连起来。

周昌明白阮响的意思,但踌躇片刻后说道:“青州乃宋人要地,港口数百……恐怕两年内我们都……”

阮响微微点头:“我知道。”

青州靠海,拥有这一片最大的港口,海船无数,虽说没有大船,但与外界的商运从无断绝,丝绸和瓷器是昂贵的货物。

只不过青州的贸易对象局限于辽国高丽和倭国。

这样的地方就像一块肥肉,阮响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让她心心念念。

倘若她有这样的地盘,有这样的港口,大可以从高丽那边买粮食,将“奢侈品”卖过去,换来让百姓果腹的粮食。

“我说过,五年计划。”阮响喝了口水,“若是五年内能拿下,百姓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周昌松了口气,庆幸阮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让周无为进来吧。”阮响把口供收进柜子里,“还有他夫人。”

她刚从钱阳县那边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忙起来了。

周昌退了出去。

很快,马二领着周无为及其夫人走进了书房。

周夫人低着头,不敢去看坐在书案后的阮响,她对这个小女娃没有一星半点的轻视,但却不是因为对方拥有的军队和拿下清丰县的实力。

她是官宦世家出身,三代官身,在娘家时又极为受宠,父母只她一女,为了给她选夫,观察了周无为三年,知其家教森严,父祖皆无妾室,才将她嫁过去。

周夫人的母亲也是官宦家的女儿,自幼她便同兄弟们一块儿读书,耳融目染之下,哪怕她从未真正当过官,所思所想,也不差真正的官员多少。

在她看来,阮响值得畏惧的地方不是她多能打,世上的莽夫永远不少,长工比地主能干活,但长工就是长工,永远成不了地主。

真正让她畏惧的是和丈夫一起研读的那本书。

没有温情脉脉,没有儒生挂在嘴边的“家国大义”“圣人言辞”,而是将一切平铺直叙,把最深刻的道理用最直白的语言剖析开来,没有柔情,没有矫饰,而天下的道理尽在其中。

周夫人和丈夫整整半个月没有踏出书房一步,夫妻俩都又脏又臭,哪怕幼子在外啼哭,他们都无法把目光从书上挪开。

“见过阮姐。”周无为和周夫人一起行礼。

阮响摆摆手:“不必客气,坐。”

周无为安抚的朝妻子笑笑,周夫人这才同丈夫一起坐下。

两人坐下后,周夫人并不敢说话,周无为拱手道:“多日不见,阮姐神采更胜往昔。”

“好说。”阮响笑道,“周先生也一样。”

周无为:“鄙人与贱内仔细研读阮姐赐下的圣书后,心中疑问颇多,厚颜前来讨教,还望阮姐不吝赐教。”

阮响摆摆手:“不必这么客气,你要自称,自称我就是。”

此时的人都格外“谦虚”,提起自己是鄙人,提起妻子是贱内,提起儿子是犬子。

说到底都是在骂自己,贱内就是——我这个卑贱之人的妻子。

自谦过了头,总让阮响觉得有些刺耳。

“是。”周无为笑道,“敢问阮姐,我们如今,真的可以从封建社会步入大同社会吗?我看书里说的很清楚,大宋……宋朝,已然有了资本社会的萌芽,倘若我们先一步进入资本社会,是否要比走向大同社会容易许多?”

周夫人张了张嘴,也想提问,但还是不太敢。

阮响看向周夫人,她笑道:“夫人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周夫人咽了口唾沫,她鼓起勇气,声音却细如蚊蝇:“书里说,一旦生、生产力变革,家天下的底子便完了,阮姐你……你真能做到吗?”

皇帝,多么崇高的两个字,是一个人拥有权力的顶峰。

周夫人知道人人都想要权力——人只要有机会,就会立刻去剥削他人。

一个小女娃,真能在如山似海般的权力漩涡中,保全自己的本心吗?

阮响:“看来你们读得确实认真嘛,这是好事,我还担心这书写得太隐晦了。”

周氏夫妻:“……”

全是大白话,还隐晦?

阮响:“我现在回答你,为何不走资本社会的路线,现在跟随我的是哪些人?将来我权力的根基是哪些人?”

“是那些家无恒产之人,商人会从我身上撅取权力与利益,唯有家无恒产之人,能真正捆在我身上。”

“我身边没有大地主,没有富可敌国的富商,唯有农民,工匠,苦力。”

她的根基是广大的穷人,一旦她脱离这条路线,就是给自己掘坟。

周无为懂了,他拱手道:“并非阮姐不愿,乃为不可。”

阮响点点头,她又看向周夫人:“至于家天下,家天下必然伴随着莫可阻拦的土地兼并,既然已知是绝路,何必再走下去?”

“这天下,总是穷苦人更多。”

“而要成就大事,必然要站在人多的那一边。”

“这是世上最浅显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