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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师!”

走在街头的谢长安听见了学生如雏鸟鸣叫的呼喊声,他回头望去,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学生正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个头最高的那个小跑着到他面前,还将糖葫芦递到他面前,笑着冲他说:“老师,你吃。”

谢长安神色复杂,他微微摇头:“老师不爱吃糖葫芦,你们吃吧。”

他又和学生们说了几句话,嘱咐他们不要下了学就只知道痴玩,下午即便是要去做工,也多想想要背的课文。

嘱咐完了,他才背着教案,亦步亦趋地走回家里。

难得放假一天,谢长安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一辈子的话似乎都在课堂上说完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一个教书先生——不对,现在叫老师了,曾经他也以为,倘若不能中举,自己大约只能去开个私塾,收些学生,给家里挣些嚼头。

但他并不想当教书先生,连举人都不是,又能收到什么好学生?能挣什么钱?他十年寒窗,难道只是为了当个教书匠?

即便朝廷免了秀才的税收,他也不过一年多得些粮食。

所以他汲汲营营,耗费苦心,终于巴结到了县令,成了县城里的二把手,甚至都还没得来及贪,阮姐就到了。

小半辈子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怎能不急?怎么能不怨?

百姓视阮姐如神如佛,可阮姐在他眼中,却如最可怖的恶鬼。

谢长安站在自家门口,家门敞开了,老娘正靠着门框做针线,她的身旁放着一个煤炉子,里头正燃着蜂窝煤,往年这个时候,老娘已经下不了床了,掀开被子就会受凉。

有了煤炉子以后,她总算能在屋内走动走动。

“娘。”谢长安走进屋内,将教案放在桌面上,又去给老娘倒了杯水,“娘,喝口水。”

水壶一直在炉子上放着,和凉白开一兑就是温水。

老娘放下针线,笑着接过水杯,她看了眼儿子:“怎么了?学生又给你气受了?”

谢长安摇摇头:“不是……”

老娘:“哦,那就是阮姐给你气受了?”

谢长安又摇头:“阮姐……贵人事忙,等闲想不起我。”

他不怕阮姐厌恶他,他自觉是有用的,就怕阮姐把他忘了。

“儿啊。”老娘重新拿起针线来,“娘也不图你大富大贵,你别怨阮姐,你姐她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头,阮姐来了,她才算活过来了。”

谢长安没说话。

老娘接着说:“以前……家里没个男人,日子都过不下去,你姐为了叫你继续读书,眼睛都坏了,夜里点了灯都看不清东西,怕嫁了人,婆家不许她再给娘家送钱,如今都二十五了,还没成婚。”

谢长安终于忍不住说:“娘!就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这些年你和大姐过得什么日子,我不知道吗?!”谢长安崩溃道,“咱们一家买不起新衣,吃不了饱饭,为了让我读书,你连嫁妆都卖了!大姐到了夜里就跟瞎子一样,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

老娘叹了口气。

谢长安跪在地上,趴在老娘的膝头,他呜咽道:“娘……我们图什么啊……我们图什么啊……”

老娘摸了摸谢长安的头,她叹气道:“儿啊,人各有命。”

“阮姐来了,你做不成官了,可咱们的日子也没差是不是?没有富贵,那就没有富贵吧,你看看,这煤炉子多好,还有这煤,你是老师,这煤卖给我们是低价呢。”

老娘笑道:“看,娘这不是享上你的福了吗?”

谢长安嚎啕大哭。

他是寡母拉扯大的,爹早死,寡母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姐弟,靠着刺绣的手艺供他读书。

谢长安知道,这是他们一家改换门庭的唯一办法。

他如果考不上秀才,中不了举人,大姐只能嫁给贩夫走卒,他的孩子也不会再有机会读书认字。

读书啊……是他们这些人唯一往上爬的办法。

不读书,没有功名,他们渐渐就会沦为街头的苦力,甚至恐怕留不下子孙。

他们一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代价大到谢长安头悬梁都不敢放弃,不敢有些许懈怠。

可突然一下,没了。

他们一家以前的全部付出,全没了。

哪怕阮姐继续让他做县丞呢?哪怕让他做个小吏呢?

可如今他是什么?一个扫盲老师,他的同事是什么人?是一群曾经连数都数不清楚的泥腿子。

那些根本不会出现出他眼前的人,现在成了他的同僚。

他们干一样的活,领一样的工钱。

曾经让他最害怕的事,终于来了。

十余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人上人的美梦幻灭破碎,所有的希冀化作灰烬。

老娘拍着谢长安的后背:“儿啊,现在不也挺好吗?有阮姐在,你姐姐能自己挣钱,不想成婚也不会饿死,想成婚,那这么多后生随她挑呢。”

“你娘我现在都能出来走走了。”

“衙役们说如今有个什么工程队,能帮人盘炕,还能修屋。”

“咱家的钱也够,叫他们来盘两个炕。”

“这日子不是照过吗?”老娘,“你大姐现在最信阮姐不过,你若是想走,恐怕带不走她。”

谢长安不哭了,他僵硬的跪着:“大姐……不想走?”

老娘:“以前是自己没指望,只能指望你,如今你大姐能自己挣钱了。”

谢长安抬起头来,眼泪挂在眼角,要掉不掉,还有几分滑稽,他张着嘴,干巴巴地问:“娘……呢?”

老娘看着儿子这张明明年轻,却显得格外愁苦的脸,她叹了口气:“娘也不想走。”

“出去了干什么呢?我只会刺绣,但手艺总不能跟正经的绣娘比,儿啊,娘累了,娘不想走了。”

谢长安傻傻的看着老娘的下巴,他此时此刻才发现。

只有他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美梦中。

而娘和大姐,都已经立足脚下,走出来了。

“谢老师!”门外传来衙役的喊声,“阮姐叫你去见她!快些出来吧!”

谢长安撑着膝盖站起来,他轻声说:“娘,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这个由阮姐创造的新世界,他不熟悉。

但未尝不是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