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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儿哥!”半大小子小跑着叫住走在前头的狗儿,他抱着一筐土蛋子,被冻红的脸上挂着笑。

冬天风大,明明下着雪,却又干得皮肤皲裂发痒,他抬手抠了抠自己的脸,指甲缝里都是皮肤碎屑,不过他也不在乎,搓了搓手指后说:“今晚有肉吃!”

“麦姨说的。”半大小子乐呵道,“煮肉汤!”

早些时候阮响和大妞去看陷阱,从里头挖出了冻硬的小野猪,也不准备做成肉干或咸肉,放在壁炉旁解冻后就拿去煮汤。

他们是没有炒菜吃的,铁贵,铁制的农具都用不起,更何况铁锅了。

狗儿甚至没见过铁锅——地主家的厨房他进不去,村民的厨房里若有不曾缺口的陶锅,那都算日子过得好的。

狗儿笑着问:“那麦姨还说,要先考了数学才能吃得上。”

半大的小子摸了摸后脑勺:“……那乘法口诀表,我也能背下来了!”

他们已经学完了基础加减法,如今学乘除,依旧是先硬背口诀。

狗儿学得快,次次都能得满分,还被阮响夸奖过几回,因此颇有些自得:“以后要是出去了,我也能去当个账房!”

账房,那是镇子上才有的活,比老农民不晓得好过多少倍。

狗儿没见过账房先生,但听村里人说起过,账房先生都有肉吃,东家四季还给新衣裳穿,冬天屋子里能摆炭盆子。

那是曾经的狗儿想也不敢想的日子。

半大小子倒不觉得狗儿在吹牛,他点点头,心里倒是很信,但犹豫了片刻后说:“狗儿哥……你想走吗?”

狗儿看着他:“你不想走?”

这个村……也太小了!

半大小子摸摸后脑勺,他小声说:“不知怎地,我总觉着,若是离开了这儿,我又要过以前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待了多久,也不会算日子。

但他总觉着,自己大约是聪明了一点。

他认字了,识数了,以前要掰手指脚趾,打绳结才能得出来的数,如今只要稍稍过过脑子,竟然就能一口说出来!这谁能想到呢?

和如今一比,以前的他简直就是个傻子!

半大小子双手合十,动作有些别扭,嘴里念道:“都是阮姐救苦救难。”

如今村子里没人敢直呼阮响的姓名,总拿她来代指,似乎是不太好,带了个亵渎的意思。

于是他们把阮姐儿的儿化给去了,只叫阮姐,没了亲昵,只有尊敬。

狗儿不说话了,他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想走。”

“就怕阮姐不要我们。”

半大小子:“等开了春,咱就能种菽了,等五六月,收了小麦,明年更好过些。”

“阮姐说了,咱们明年肯定能找到煤和铁矿,她晓得炼钢的法子!”

钢,他们其实不晓得是个啥,但阮姐说是比铁更好的铁。

上课的时候,阮姐偶尔会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什么钢铁,什么勾股,什么化学,什么蒸汽动力,都是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

“上回阮姐还说蒸汽车。”半大小子对这个最感兴趣,他和狗儿一起朝前走,“一个锅若是烧水,要是盖上盖子,水开了,便要把盖子往上顶,这个就是蒸汽的力。”

“若是用钢铁做一辆车,有连杆,摇杆,有锅炉有煤炭,就能让水过热,蒸汽就能带动活塞,让车子自己动起来。”半大小子,“我虽然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但我总觉着阮姐说的肯定能做到!”

狗儿惊讶道:“你竟然都记住了!”

他可记不住!他早忘了这回事了。

半大小子嘿嘿一笑,他以前也没发现自己记性好,那时候人哪有记性?每天脑子里转悠的无非两件事。

吃什么?穿什么?

如今他不用想这两件事了,脑子似乎立刻就好使了。

半大小子也没有大名,他连姓都没有,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别的孤儿是爹娘死了,他是被爹娘扔了,村里没人愿意养他,就自己跟在狗儿屁股后头,被狗儿打了也不走,被骂也不走,死皮赖脸的留在狗儿身边,倒也给自己找了个饭辙。

狗儿那时候心坏,给他顺着自己的名起了个名,叫猪儿。

整日猪儿猪儿的叫,这名就叫下来了。

“阮姐说,等开春了就要去找煤矿。”猪儿走到厨房,他把土蛋子放下,和狗儿一起把土蛋子去皮磨粉。

这是个辛苦活,还十分枯燥乏味,平时都是两个人结伴做,边做边唠两句。

土蛋子的皮不好去,这玩意本来就小,去皮的幅度大了,能吃的分量就少了。

于是他们就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捡粗糙的石头洗净,然后把土蛋子放在上面磨一圈,用的力道大点,皮就去了。

磨粉的工具也是阮响做的,大的木碗里刻出沟沟道道,把土蛋子放在里面打转,一会儿就磨成了粉。

待在这儿的时间长了,越长,便越能感受到阮响的不凡。

她仿佛什么都知道,明明是最矮最小的那个,却无所不能。

狗儿一边干活一边说:“你说,咱们的阮姐,将来是不是能干大事?”

猪儿不懂:“什么是大事?当娘娘吗?”

猪儿连忙说:“我可不想当太监!”

吃不上饭的男娃,自己把自己阉了去当太监的都有,那时候他还羡慕呢!阉了自个儿就能吃饱饭,多好的事儿啊。

他还小,不懂那玩意有什么用,撒尿的东西,没了也能撒尿,有没有的,也不太重要。

但现在他能吃饱了,就不想挨那一刀了,肯定疼!

狗儿呸了他一声:“我听赵姨说,天人……那都是要当皇帝的。”

“赵姨说,以前有个皇帝老爷,就是天人,眼睛里两个黑珠子,有异相,后来才当上了皇帝。”

猪儿:“那阮姐当了皇帝,咱能顿顿吃肉不?”

狗儿想了想:“太监都能吃肉呢!阮姐当了皇帝,咱们也能当官吧?当了官,肯定顿顿有肉。”

猪儿吸了一下口水,很期盼地问:“那阮姐啥时候能当皇帝?”

狗儿:“……不知道,反正我们死之前,应当能当上吧?”

猪儿没了兴趣——死之前,他如今才多大个儿?对他而言,哪怕是一年时间,都长得让他害怕。

“快磨吧,磨完好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