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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朱祁钰终于开始召见殿试考生们了。

因为策论是王成随便拿的,第一天并没有朱祁钰熟悉的人,不过朱祁钰还是叫来了内阁首辅王直,一起面见殿试考生。

第一个接受召见的殿试考生名叫沈性,浙江绍兴府会稽人,留着一幅山羊胡,方面大耳,长得极有富贵像,一进来便大礼参拜道:“绍兴士子沈性,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朝廷的规矩,礼部官员提前培训过,朱祁钰也不是很在意,随意道:“起来吧。”

“谢陛下。”沈性再次大礼拜道,而后跪在奉天殿当中,等待朱祁钰的问话。

只听朱祁钰问道:“沈性是吧,先做一下自我介绍,详细说说你自己。”

“是。”沈性恭敬答道:“学生是绍兴府会稽人士,庚午年浙江道乡试第十,业师为张讳颐,治的是孟子和春秋。”

朱祁钰听他说话有些发颤,微笑道:“沈性,你不必害怕,今日朕召见你,只是随便聊聊。”

沈性心中吐槽,这是在面君,怎么可能不害怕,而且外面已经传开了,这次面君将会决定自己在殿试的排名,表现好了,说不准能定个一甲,他现在能流利地说出话来,已经是在强打精神了,不过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让皇帝看出来的,没想到皇帝问的第一个问题他就没有回答好,只得强打精神,回答道:“回禀陛下,学生没有害怕。”

朱祁钰轻笑了一下,道:“家中长辈可还康健?”

这个问题好回答,沈性立刻回答道:“谢陛下关心,家中长辈都还安好,只是祖母年龄大了,走路不大方便。”

“哦。”朱祁钰哦了一声,开始正式提问道:“这次的策论,朕观你对于天下大同的认识与礼记所载别无二致,但是提了尧舜之时乃是圣王在世,故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对如何做到却只字未提,朕想知道,你以为,当今天下要想做到天下大同,该如何去做?”

沈性临来之前就想到朱祁钰必定会问到这个问题,早就打好了腹稿,立刻回答道:“学生以为,当以教化为先,做到人人知礼,人人行礼,朝廷选贤任能,讲信修睦,使百姓可以幼有所长,壮有所用,老有所终,天下自然太平,陛下修德,敬天法祖,天不降灾祸,人不得乱离,天下自可以大同。”

“你是说以礼为道,教化为术,最终就可以天下大同?”朱祁钰总结道。

沈性恭敬行礼,道:“陛下圣明。”

不过朱祁钰紧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如何解释王莽此人呢?”

沈性一愣,他没想过朱祁钰会提出追问,想了想才回答道:“王莽巨奸,虽有贤名,却以贤名欺天下人,故而乃是逆臣。”

没想到朱祁钰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道:“那你以为,如何来判断一个人是否知礼?要知道,王莽未篡位之时,乃是以孝贤闻名天下的。”

一旁的王直也是愣在当场,他也没经历过这种问题,怎么在一个人没有行动之前就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公还有恐惧流言的时候呢,王莽没篡位的时候可是文臣榜样,但是这两位的结论都和当时的舆论不相符,这不是两头堵吗?

沈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顿住半天不出声,好久之后才懊丧地回答道:“陛下,恕学生才疏学浅,不知答案。”

“没事,朕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朱祁钰笑着道。

“朕再问你,你方才治的是孟子吧?”朱祁钰继续问道。

沈性点点头,答道:“是,学生从启蒙之后便治孟子。”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好,那你以为,孟子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对是错?”

沈性立刻就有些崩溃了,当着皇帝的面说君为轻?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要知道,孟子都差点被太祖朱元璋弄出文庙了。

但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颤声道:“学生以为,此话有些偏颇了。”

“有些偏颇?你为何这么说?”朱祁钰追问道。

沈性回答道:“民依社稷而生,社稷因君而存,无君则无社稷,无社稷必定会民不聊生,这是学生对于这句话的认识。”

“看来你还有一些自己的思想啊!”朱祁钰阴阳怪气地叹道,随即继续问道:“那你如何看待汉末乱世?那会儿献帝可是在的。”

沈性立刻答道:“献帝虽在,却无实权,曹操太阿倒持,挟天子以令不臣,故而可视为无君,无君则乱世而至,民必不聊生矣。”

“那你以为,曹操虽为魏王,却一生都是汉臣,他是知礼?还是不知礼?知礼的话,为何要挟天子?不知礼的话,为何天下一半的谋臣都跟随他?”

“这个......”沈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重复道:“学生才薄智浅。”

但是,沈性所表露出来的懊恼却是让朱祁钰和王直都一览无遗。

朱祁钰笑笑,宽慰道:“沈性,你不必担心,放松心情便好,朕已经知道如何用你了。”

沈性迷茫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但还是谢恩道:“谢陛下。”

朱祁钰挥挥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沈性,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朕要叮嘱你一句,今日朕与你的谈话,绝对不能外传。”

“是。”沈性仍旧是迷茫地起身,跟着小宦官出了门。

朱祁钰叹了口气,对着王直问道:“王老爱卿,你之前乃是吏部尚书,不知你如何看待沈性此人?”

王直恭敬回答道:“沈性此人有些急智,却是不多,只是回答之时还算诚恳,可以一用。”

朱祁钰翻了翻白眼,道:“他都进了殿试,朕能不用他吗?”

王直有些尴尬,他也知道殿试不会黜落人,但是他怕啊,他怕朱祁钰这位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的皇帝突发奇想,将沈性黜落掉,那样就坏了朝廷科举的基本规矩了,于是就说了点好话,没想到朱祁钰立刻就听了出俩,连忙答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没有追究这件事,而是问道:“朕想知道,如果是你给他授官,你会选择让他做什么官?”

王直想了想,道:“中县知县。”

“理由?”朱祁钰问道。

王直恭敬答道:“沈性有急智,可理事,为人诚实,值得信任,做一知县,当能胜任。”

“其他的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直又想了想,回答道:“入大都督府,为监军。”

朱祁钰点点头,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满意,道:“以朕之见,也是如此,王老爱卿就暂且记录一下吧,回头你去和吏部说说,选官的时候让他们安排沈性做这两方面的官儿。”

“是。”王直点头道。

召见还在继续,持续几天下来,朱祁钰见过了越来越多的殿试考生,又发现了几个能力不错的举子,分别是余子俊、宋旻、徐廷章等人。

当然,王直也在。

其实不仅仅是王直,王文、金濂、于谦、石璞等人都在,就连高谷也过来了,坐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只有胡濙碍于和朱祁钰的关系,一直在内阁待着,美其名曰值守内阁。

至于评判试卷的事情,这都无所谓,大不了晚上就睡在内阁便是了,反正内阁比自己家暖和,朱祁钰特意给他们设置了地龙,烧得暖暖的,比家里舒服多了。

而王直等人为什么要盯死在这里的原因,自然是殿试考生了。

自从王直陪着朱祁钰见了一天的考生之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这样在排定名次之前见过一面,聊过几句,可以更好地把握这些未来的新科进士的能力和水平,于是他就将这些收获说给了内阁的同僚们,几个人见状,自然要过来见识见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之后的几天里,几个人每天都兴致勃勃地来观看朱祁钰面试考生,偶尔碰到个优秀的,还要在朱祁钰面前争抢一番,毕竟他们现在是内阁阁臣,但是下面毕竟也是要管着部务的,能够给自己督管的衙门增加几个能臣,做起事来也能更快更稳妥一些,对于自己处理的政务也有好处。

朱祁钰见状,也把于谦叫了过来,让他给大都督府挑选几个人才。

于是,七位朝廷大佬便经常性地在奉天殿内吵架,争抢自己看好的人才,好在他们都知道深浅,并没有在殿试考生面前争吵,而是等考生离开之后才开始争抢,尤其是朱祁钰在第三天召见的开封府考生马文升,文武兼修,言辞犀利,这样的人才更是让几位大佬争吵不休,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朱祁钰也是不免感慨,能够做到青史留名的人,真就没有几个简单人物,不仅能力超群,而且眼光还很犀利,一眼就看出了马文升的能力出众,弄得朱祁钰也不得不佩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