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拒绝,但更不想落些口实,便从自己眼前的一堆银子里划出小千两银子推到中央。
“公子这是?”掌柜的怕了,他深怕公子来一句再玩一局。
“你的月票钱,本公子向来如此。”麻子把玩着手中的月票笑道。
“是是是。公子高义。”掌柜的起身,一副要送客至门的意思。
“留步,外面雪寒,大汗后再经寒风侵体,小心患风寒。”麻子提着一袋子银子离开了善义坊。
善义坊?
好名字。
是日小雪转大雪。
硬挺在无定河畔讨食的乞丐们算是鸿运盖头,每人怀里藏着至少四两碎银子。
于是乎在下雪天儿还出来摆摊儿的百姓瞅见一队队赤脚褴褛的乞丐进进出出那座无定河上的水上城寨。
四两碎银子搁京城里能干啥?
能在无定河畔寻个开暗门子的包一宿,能在小巷子的羊汤馆里喝汤吃撑,能到市价最喜人的无定河城寨里置办一身灰布夹袄,虽然里子塞的是轻软的芦花儿,但总比赤身抗冻强。
别小觑这区区四两碎银子,麻子的善举让小百号人过了个“暖冬”。
怀里一下子有这四两多银子能让他们大多数人熬过冬雪见到明年的春暖花开。
流窜在京城大街小巷的谍子无处不在,可能是路边卖草鞋的,可能是墙根儿摆地摊卖散货儿的,还有可能是缩在墙根儿的老乞丐。
一富家公子大雪天儿跑到无定河不嫖姑娘不喝花酒,却跑到那些乞丐面前讨头彩,更可气的是回到赌坊里大杀四方,杀得赌坊掌柜“跪地求饶”,再然后又跑到那些臭气哄哄的乞丐前扔银子。
嘿嘿,大傻子。
市井上的传言,经那些谍子纷纷传信到京兆府衙门,也传到黑冰台总司某处,某些喜欢风闻的权贵听下人来报后也是呵呵一笑。
当堂的京兆尹得知此事后轻笑一句:难得出个真正仁心的富家子。
言罢,便埋首于堆码尺高的案牍中。
京兆尹算得上是京城大佬,大佬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身边左右“自行领会”其深意。
若在平日里,就凭那些无处不在无恶不作的城鼠,早把“无根底”的外地富书生吃干抹净咯。
他们踩点盯肥羊,最喜的就是这种势单力薄的,一踩一个准儿,万一踩上硬“钉子”大不了赔命便是。
城鼠们最惧的是衙门,是衙门的大牢,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地方”。
不慎犯个小错落到捕快手里被塞进大牢暂时安置的话,最少几斤血,恶人血制作的血墨不光各地大狱常备,若是富足的话还能赚个外快。
黑市上流通的血墨最稳定的供货来源便是各地的大牢,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善义坊的掌柜为嘛在赌桌上“轻易”服输?还不是他不小心瞥见麻子“一不小心”露出腰间的举子玉牌。
他不是怕有功名的书生,他是怕书生的同堂,书生的师长。
千把两银子而已,“财源广进”的善义坊赔得起。
倘若不慎因此惹恼哪位朝中大员,勒令停业整顿几月,那才是天塌地陷的大祸呢。
精明的赌坊掌柜皆是混迹利场的人精,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甚至还礼送出门。
大雪下了两日,京城里的收尸队此次没那么忙,京兆府里几多衙役更是猫在暖房里喝茶烫酒吹牛。
他们虽不知为何,但明眼人不说,谁知道?
只是京城外郊义庄的二疤子心火直冒,手上能动的尸源全靠城里那些“无人认领”的乞丐来凑呢,就等着此次大雪后送来些冻尸练手呢。
这么大的雪花不假啊?
这是咋滴了?
乞丐们都躲雪睡大觉呢?
也该患个风寒僵硬几个吧?
百思不得其解。
二疤心里有火,就冲手下几个懒散的守夜人发火,庄主倒是没啥在意的。
干这阴门行当的,最习惯的便是天意难测。
苏大公子苏元回京城了,就在雪后的第二天进的京城。为了避免麻烦,未回家洗漱,一身寒意未消的身影先去的黑冰台总司,报备。
省得总司里某些同僚以渎职罪往上打小报告泼脏水。
人在江湖飘,身不由己啊。
离了京城,在外郡地界儿上,别人兴许还看他爷爷苏相爷几分薄面,可在这京城里皇族贵胄太多,总有那么几个“混世小魔王”连魏皇都头疼。
苏元苏校尉在黑冰台总司没待一炷香工夫就出来,直奔家门寻他爷爷,爷孙儿俩在书房里议事待到夕阳斜才齐齐出门。
苏元回家跟他爷爷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整肃家门”。
当时斑白银发的苏晟彬,大魏的尚书台左相,身着一件刺绣棉袍,坐在暖榻前围着一暖炉正持卷细细品读呢。
待他听闻是乖孙进书房后连头都没转,继续看书,嘴角轻轻上扬,轻轻飘了句:哦。
苏府老太爷的书房只有寥寥数人能进,也只有苏元一人不用打招呼就能进。
“爷爷,整肃苏府刻不容缓。”苏元推开书房木门瞅见他爷爷便提声道。
“哦。元儿回来了?一路辛苦。”
“爷爷。”
“听见了,是时候整顿下家风了,但须得一步步来。”苏老太爷抬眼瞅着自己最心仪的乖孙儿缓缓笑道。
苏晟彬,江南湘林郡人,家族在当地属一般商贾,经营米粮茶油为业。
苏晟彬少年聪慧,家里重金聘用当地名师蒙学,备受重视的小苏晟彬也是如愿的争气。
童生,秀才,举子,进士,一路平步青云,进士及第后留京待外放空缺。
办事老道的他在空暇时结交同年拜访学宫名师,半年内补缺枢密记事,凭此留京效力。
短短二十年便熬到大魏权力中枢尚书台,如今坐相位已有六年之久。
苏晟彬苏左相是京城苏府的缔造者开创者,虽多年不管府中事,但府上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老人犀利深算。
几个儿子虽“不上台面”但好歹有个好孙子,苏元少时聪慧,这一点很像自己。
虽在学问上无大成就,但凭借这份玲珑心足以在朝堂上立足。
苏左相当然知晓家里有人趁孙子苏元不在京城对其内定的大宅子做了手脚。
他更知道孙子苏元内定的那处大宅子是留给谁的,如今的他年过六十,看烦了朝堂上的蝇营狗苟,反而对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很“感兴趣”,仅仅是旁观的兴趣。
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敲打下族里某些短见之人捣乱即可,苏家有合格的年轻船长,这艘苏家大船传承有序,风帆给力。
身居相位多年的苏相爷并非尸位素餐,治国理政讲究一个稳字。
恰恰这个“稳”带有揠苗助长的“急”字,正是给世人的警示,对自己的警示。
苏相爷的书房墙壁上没有悬挂名家的字画,只挂着自己初进尚书台时亲书的两副字,“静”和“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