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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叟当铺,外人看似童叟无欺,可只有掌柜知道,这是童叟都欺呀。

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算盘,在绞尽脑汁想两个问题——如何脱身不被那高手追上;如何告知大掌柜不被他记恨追杀。

横竖都是死路。

掌柜暗暗叹气,右手拨珠,左手伸入腰前暗格,分次少量取着里头的金珠子金条子往兜里揣。

“咿呀。”

木门推开,他往前看去,急忙起身迎了出来:“见过大掌柜。”

李非白和姜辛夷躲在暗处往前门瞧看,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步入里面,他面庞宽大,目光凌厉,衣裳下已能隐约见到健硕肌肉。他的声音极沉,如木槌在铜钟内一声一声撞着,十分沉闷:“账本对好了?”

“对好了,钱都装在箱子里了。”掌柜毕恭毕敬说道,“还有一些成色极好的金银珠宝都放在了一起,请您过目。”

“好。”

掌柜请他入了里面,又道:“里头还有两位客人,说是来当金品,这会还没有走。”

大掌柜蹙眉盯他,问道:“这种小事还要告知我?”

“他们给的金品成色十分上等,像是从宫里出来的,您要不亲自去掌掌眼。”

“也可。”

掌柜暗暗松了一口气,开了门说道:“您请。”

大掌柜刚进去,就看见屋里的两个人,身后的门也悄然关上,掌柜并没有进来,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他未慌乱,对两人说道:“听说两位手上有上好的货,怎么,要当?”

李非白说道:“对,实在是那葡萄卖的太贵,吃不起了,想换点钱。”

大掌柜讶然道:“是什么葡萄如此贵重?”

“掌柜不知近日卖出天价葡萄的事?”

“愿闻其详。”

“我们也不知详情。”

“那实在是可惜了。”大掌柜请两人入座,“先看看金品吧,我这里是当铺,不做葡萄的买卖,但可以替你换了钱去买葡萄。”

姜辛夷看着坐在窗前细看金品的大掌柜,他的眉毛粗大浓密,双目锋利,一双手厚有老茧,从那老茧位置来看,是使惯了兵器的人。

这人会武功。

“童叟当铺里是不是有很多人来当东西买葡萄?”

大掌柜说道:“我这里只管帮他们换钱,至于拿钱去做什么,这我就不知道了。”

“哦?可是你家掌柜说,确实如此,而且你也知晓此事。”

“真是奇怪他为何要造谣我。”大掌柜朝外唤了几声,没有人回应,外面甚至没有一点动静,人跑了?他暗暗冷笑,面上镇定如常,“姑娘可不能信他,连官府办案尚且要证据才能拿人呢,对吧。”

姜辛夷说道:“证据啊……人证也算证据对吧?”

她始终觉得他的身形与面庞轮廓十分眼熟,她见过他,是在哪里见过……

大掌柜起身说道:“这些金品成色确实不错,在下这就去估算价钱,稍等。”

“不必了。”李非白见他要朝门口迈步,一手已亮腰牌,“大理寺少卿李非白,来此办案!”

大掌柜冷笑道:“又是你,李非白。”

姜辛夷一顿,阴沉的语气瞬间将大掌柜的身影与她脑海中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她有些意外,蓦地转身盯着大掌柜,开口道:“黄天师。”

大掌柜微微睁大双眼,不待李非白上前,他便往后退去,冷声:“姑娘也真是阴魂不散。”

李非白上前拦他,黄天师侧身躲闪,怎料对方意不在擒他,而是直接摸向他的衣襟,一本账本被他托举而出。黄天师伸手要抓账本,但李非白的身手奇快,比他先一步拿住账本。

黄天师转而朝姜辛夷扑去,想捉住她做人质,但姜辛夷早有准备,手上秀出银针十枚作势要朝他甩去。

黄天师当即往后躲闪,但银针未来,李非白却朝他一侧窗户掷出长剑,封他去路。眼见拿回账本无望,他又非对方对手,倏地身缩如孩童,从那只剩一半出口的窗户飞了出去。李非白赶到窗前,那黄天师宛若黑色飞鸟冲向天穹,化作一道黑色影子。

“这人是鬼魅么……”

姜辛夷望着不见黄天师踪影的天地,李非白已到屋外,却不见掌柜,估计也是逃走了。

“别追了,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姜辛夷拿过他手里的账本翻看,上面皆是来当铺当了贵重东西的人,越看她越觉吃惊。

李非白察觉到不对,也过来看。

上面罗列了上百人的名字,不单单有富家子弟,还有官家二代,甚至是在朝为官的三品大臣。

数量之多,数额之大令人震惊。

两人翻看至最后也没有看到明月庄园在何处,只有一本厚厚的当票。

“若说这账本是真的,那幕后卖葡萄的那人,恐怕富贵惊人了。”

姜辛夷说道:“恐怕不止。你忘了那是黄天师,他单是在一个聚宝镇就可以勾结县官大发不义之财,如今当铺又是他的敛财之地,那我们不知道的赚钱路子,是不是同样赚了很多钱?我想何止是富贵惊人,应当是财富可与国匹敌了。”

过多的钱财在一个不择手段敛财的人手里那对国家而言是毁灭性的,有钱可以做很多事,就连兵器都可以造,连十万精兵都可以养,但凡他想造反,那也可动摇国家根基。

李非白预感此事的严重性,收好账本说道:“先回大理寺跟寺卿大人禀报。”

“嗯,我回医馆。”

李非白说道:“黄天师恐怕还会回来,你一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姜辛夷说道:“有宝渡。”

李非白想到自己那吊儿郎当的书童,说道:“更不放心了,怕不是会被一起抓走。”

“……”姜辛夷说道,“那你让宋安德过来。”

这个提议倒是可以,李非白答应了。

回了大理寺,李非白便让宋安德过去,自己拿了账本给成守义,说了事情缘由。

成守义翻看账本时同样诧异:“上面的当票可查证了?”

李非白说道:“还没有,但赵武明所当的东西在账本上都能找到对应的时日和物品,我想账本十有八九不假。我一会便去查证一番,若是属实,恐怕这明月庄园也要好好查查了。”

“嗯,若真有上百朝廷命官和富贾都沦落到要当东西才能换得葡萄吃食止疯,这足以危害到国家大业了。”

“是。”

“你速速去查吧。”

“是。”

这边宋安德已经到了辛夷堂,他人就往门口一站,出来扫地的宝渡看见气得要死,说道:“宋衙役啊,你人站在这还让不让做生意了,普通老百姓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这出什么事了呢。”

宋安德一想也对,就往旁边挪了挪。

旁边打铁的掌柜瞧见就说道:“官爷啊,您能不能别站我铺子门口啊,影响我做生意咧。”

宋安德左右为难,这时姜辛夷在里头说道:“进来吧。”

他如得大赦,急忙进去。姜辛夷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来,把个脉。”

“我身体挺好的!”

“出去站着吧。”

“……来来,把脉!”宋安德坐下往台上搭手,“这里好冷清啊,难怪你要回大理寺吃饭,没人进门饭都要吃不起了。”

宝渡又抡扫帚来扫地:“抬脚抬脚,别挡着我扫地。”

“咳咳咳。”宋安德说道,“看,果然没人进门,灰尘都这么大。”

宝渡:“……”气死个宝渡啦!

姜辛夷把完脉,又看他眼睛面色舌头,拿了笔开药方:“从临县第一天见你就口有异味……”

宝渡大声补充道:“说你口臭呢。”对,就是口臭,进门就说的啥话呢!

宋安德点头:“哦哦。”

“舌苔黄腻,常年口臭,乃肠胃积滞,应清热养阴清肺。”姜辛夷下笔写道,“用桔梗、杏仁、花粉、陈皮、元参、薏米、川贝、虎杖、黄连、藿香、石上柏、扁豆、生地等十三味药,喝七贴吧。”

“好好。”宋安德说完后又捂了捂钱袋子,“多少钱啊?”

“一百四十文钱。”

“……”宋安德掏出钱的一刻心痛不已,这一斗米才五文钱呢,他回去得问问李非白,这算不算因工买药,给不给补钱呀,这也太贵了,还是让他嘴巴臭着吧!

宋安德开完药就坐在一旁发蔫,还在心算着他那一百四十文钱可以买多少米,吃几顿,吃几天。

越算越肉痛。

他看着姜辛夷,这不是传闻中的杀熟吧?

“门还开着呢。”年轻富贵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扫了一眼宋安德,对姜辛夷说道,“竟真的有人会信你这年轻姑娘的医术。”

姜辛夷看看他,认出他是开张前一日来说了一番奇怪话的男子。她说道:“公子来看病?”

“对。”裴时环坐下身来,说道,“近日胸口有些闷,姜姑娘看看我得了什么病。”

正抓着药的宝渡回头说道:“你怎知我家先生姓姜?”

姜辛夷说道:“抓宋衙役的药去,不许分心。”

“哦——”

姜辛夷说道:“姓名。”

“裴时环。”

“像假名。”她毫不顾忌地说道。

“或许真是假名。”对方也见招接招地答道。

姜辛夷看了他的脸色和舌头,把脉后说道:“你无病,走吧。”

一副养尊处优日常都有大夫照料的模样,分明是来找茬找乐子的。她暗暗发笑,与其鬼鬼祟祟的,不如早点说出他此行目的。

“诶,连个逗人的乐子都没有了。”裴时环笑道,“至少证明你不是庸医,不会胡乱开药收钱。”

宋安德苦着脸想,因为今日姜姑娘已经赚到了吃饭钱,就不屑多看你一人了。

这世上谁的身体是十全十美的呀,好歹也得开点补气血的药吧?

姜辛夷心平气和问道:“你屡次来辛夷堂,到底是为什么?”

裴时环气息微沉,缓声道:“林大夫是个好大夫,我只是想看看敢接手辛夷堂的人是谁。而且……你也叫辛夷,那你跟林大夫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宝渡又回头:“诶,你怎知我家先生闺名?”

姜辛夷甩了一记眼刀:“好好抓药,再分心看走了秤砣,我将你耳朵拧掉。”

“……我会好好抓药的!”

裴时环说道:“你应当能猜得出来,我是官家人,非富即贵,不过在京城这种地方,街上随便捉个人都是皇亲国戚,三品官员,所以我的身份也不值得一提,你就当我是个富贵无事可做的浪荡公子哥吧。”

姜辛夷说道:“那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裴时环说道:“不瞒你说,早在官银案时,我就留意到了你,直到你重开辛夷堂,我便觉得你有趣。无他想法,只是感兴趣罢了,想看看是怎样的奇女子,可以摆脱两大案件的嫌疑,又能得大理寺支持重开辛夷堂。”

“哦,说白了,是一个无聊的公子哥想来凑凑热闹,看看是否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对。”

姜辛夷不知他是敌是友,或者真就是个无聊的人,她说道:“你愿意在此耗着就耗着吧,欢迎常来。”

一点便宜都不想让人占的宝渡冒着耳朵被拧的风险说道:“记得把你府里那些病秧子带来!”

这次姜辛夷没有瞪他。

这么大的药铺开着,药材不抓可就要发霉无用了。

而且,明日的饭钱还没着落呢。

裴时环一收折扇,说道:“行!”

傍晚姜辛夷关门回大理寺,用饭时没有看见李非白,还没找上两眼,杨厚忠就说道:“少卿大人外出查案去了。”

姜辛夷看看他,这人舌头长。

杨厚忠说道:“你跟少卿大人去查什么了,回来他就马不停蹄出门,忙到此刻还未回来。诶,这饭菜你等会打一份送他房里,也不过是隔墙开扇门的事,省得我跑了。”

姜辛夷说道:“我不知他爱吃什么。”

“没关系,我知道呀,等会我打好饭菜给你带上。”

舌头长,手还长,管的闲事多。姜辛夷暗道,她吃着饭,还未吃完,那宋安德又“蹭蹭蹭”地跑了过来,喘气道:“姜姑娘,有辆马车自己到了大理寺门前,上面站着只花花绿绿的鹦鹉,念着你的名字。我瞧了车上一眼,有个包裹,想必是有人送给你的,你出去看看吧。”

姜辛夷慢慢吃完饭,等旁人都要急死了,她才放下碗筷:“去看看。”

大理寺门口停了一辆宽阔马车,只见马,不见人,那鹦鹉还在重复喊着“辛夷辛夷辛夷”,十分刺耳烦人。

姜辛夷走到车前撩来车帘,车上放了一个油纸包着的大包裹。她唤了宋安德将它抱下,油纸包上系了个漂亮的花绳,是死结。

杨厚忠说道:“拿剑划开吧。”

衙役拿剑撩开死结,那油纸便像一把伞那样张开,随之是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那里头赫然包裹着一个头颅,纸摊开在地,血水四溢,染红了大理寺的门前。

姜辛夷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脑袋,正是童叟当铺的掌柜。

她抬头看向四周,目光沉沉。

你这是向大理寺宣战么,黄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