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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正在院子里说着话,李豆腐匠又拉了一车的药材回来了。

搭眼文搭眼一看,杂七杂八的,啥都有,不禁皱了皱眉。

“李哥,明天打算往哪边跑?”钱亦文问道。

“前两天和人家定好了,明天去黑瞎子沟。”

“好,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溜达溜达,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啊……道儿太远,得起大早。四五点钟就得走,你能起来吗?”

“没事李哥,半夜十二点,我都能起来。”

“行吧……”李豆腐匠瞟了一眼钱亦文,略显无奈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早我来找你。”

李豆腐匠走了之后,钱亦文若有所思地自语道:“看来,还真是有必要去下边看一眼……”

英子瞅了钱亦文一眼,说道:“我也看他眼神好像不对。是不是有啥事儿不想让咱们知道?”

钱亦文微笑点头,拿手指在英子鼻梁上刮了一下,郑重说道:“媳妇儿,你好像说得真对……”

英子白了他一眼:“这点眼前的事儿,还看不出来?”

最近几天,三合堡人突然发现,一向敬业的李豆腐匠子,突然不着调了……

以往,每天都得泡五六十斤的黄豆,够毛驴子转悠半宿的了。

现在,每天就两平斗豆子,多一斤都不泡。

而且,不做大豆腐,就做点干豆腐。而且过完了包,千斤顶一支,豆腐匠子就没影儿了。

那些揭豆腐、打刀、卖豆腐的事儿,都成老娘们儿的事儿了。

二十斤黄豆出的那点豆腐,都不够三合堡消化的。要是赶上谁家修工垒垛儿,稍去晚点儿,都买不着。

毛驴拉磨,走不出那个圈……

做豆腐的,都能起早。

天刚有点儿亮意思,豆腐匠子就在钱亦文家大门口喊了一嗓子。

钱亦文着急忙慌地趿拉上鞋,拎起衣服就往外跑。

刚跑两步,又折了回来。

在儿子脸上亲了亲,顺便……嗯哼……

又跑了出去。

“你不吃点东西呀?”纪兰凤在身后喊道。

“妈,我兜儿里有钱,一会儿饿了就买点。”

英子坐起来,一边隔着窗户往外看,一边擦了擦嘴。

这一天天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那是他亲妈,他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可我……

四叔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来,这间壁墙……豁出去了,说啥得自己张嘴了!

“李哥,早上吃饭了吗?”坐上了车,钱亦文问道。

“守着个豆腐房,还能亏着嘴?”李豆腐匠回头看了看正在系鞋带子的钱亦文,“瞅你这一出儿,没吃吧?”

“嗯……”

“给你!”

钱亦文接过豆腐匠递过来的布口袋,打开一看,乐了。

卷得整整齐齐的干豆腐,七八卷子,翠绿的大葱,从豆腐卷儿两边探出头来,勾得馋虫在肚子里直顾涌……

“李哥,老江湖啊!”

“常年在外边跑,要是天天挨饿,早就牺牲了。”

“嘿嘿……真香!”钱亦文一口干豆腐入口,由衷赞美了一句,“李哥,就是有点咸了,你这口儿,挺重啊……”

“天热,不多卷点酱,挺不到下午就坏了。”

“嘚儿……驾……”

黑瞎子沟,离三合堡得有二十多里,再往里走,是三丈岭。

到了三丈岭,想再往里走,都走不了了。

没路……

那可是纯纯的大山深处。

一到了黑瞎子沟,豆腐匠直接就奔着一户人家去了。

看了眼前的场景,钱亦文才明白,敢情人家豆腐匠算计得也不赖。

十几个人,早已经在院儿里嗑着瓜子儿等他了。

豆腐匠一到,立马都围了上来。

“李哥,我给你约秤,你给人家算钱就行。”钱亦文凑上前说道。

“不用你,不用你……快晌午了,你吃两卷子干豆腐垫巴垫巴(暂时性缓解一下腹饥)吧。”

豆腐匠向屋里瞅了一眼,又说道:“要不你上屋里吃去吧。这是我妻侄儿家,不是外人。”

听豆腐匠这么一说,钱亦文心里的小问号,更加立体了。

当下,坐在旁边吃起了干豆腐。

尽管豆腐匠的动作躲躲闪闪,但秤砣撸到哪儿,他又给了人家多少钱,钱亦文可都是心明镜儿似的。

手里轻薄如纸的干豆腐,突然间就不香了。

这个豆腐匠子,别再因为点蝇头小利,破坏了我的计划,那影响可就大了。

挣多挣少不说,第一个回合就让齐大熊……不是,就让李长丰瞧不起,以后那些更大的事儿,咋还好意思开口了?

李长丰是啥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你有能耐,他能把你供他们家那块板儿上;他要是瞧不起你,他那小话儿,都能磕打死你。

这可不行!必须得有点动作了!

一卷豆腐吃完,钱亦文已经理清了思路,站起身来,向豆腐匠走去。

不想,却被院外走进来的一个老头儿给抢了镜。

老头儿倒背着手,旁若无人地从钱亦文身边晃过,瞅了一眼地上堆的药材,哼了一声,腔调中满是鄙夷。

“呀,二山神也来凑热闹来了?你咋没采点来卖呢?”人群中,有小青年儿和老头儿搭话。

二山神?钱亦文的耳朵支楞了起来。

这段传奇,原来就藏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

“这些玩意儿,能值几个钱……”老头儿半闭着眼睛,右手上的一根烟卷儿,有节奏地在左手大拇指上礅着。

小年青儿说道:“在二山神眼里,那倒是不值几个钱。可是,这几年也没见你拿回来一个棒槌。”

“哼……”老头儿说道,“满洲国那咱儿,我单棍撮,四方顶上抬出来的五批叶,换了八垧地。杀猪吃喜儿的时候,差点没把你爷爷给撑死!”

听起来像是黑话一样,但钱亦文听得懂。

单棍撮,是说他一个钻进了狼虫虎豹出没的大山;五匹叶,是一根罕见的老山参?

这胆色!这概率!就和光腚买彩票,还中了特等奖,一样儿一样儿的……

小年青儿一听,老头儿连他家上三辈都给数落了,当然不服气。

于是,嘟囔了一句:“那么有能耐,咋还吃五保……”

老头儿叹了口气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老头儿的话里,满含着凄凉,可钱亦文分明看到老头儿的眼里有几丝得意。

钱亦文断定这老头儿没说实话,忍不住上前搭话:“大爷,听这话头儿,年轻时候是放山的好把式啊!”

老头儿斜眼看了看钱亦文,说道:“老老年儿的事儿喽,如今晚儿,哪敢再提?”

一边说,一边径自走了。

看着老头儿的背影,钱亦文愣了半晌。

钱亦文把豆腐匠拉到一边,说道:“李哥,你问问熟人,这老头儿是谁,他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豆腐匠一指老头儿的背影:“你说他?”

“嗯……”

“真的,那错不了。当年,为了能跟他一起进山,我老丈人从过年就开始溜须……”

“过年就开始送?是送到谷雨还是白露?”

“啊……”豆腐匠突然愣住了,“你咋知道他谷雨、白露趟草(进山)的?”

钱亦文尴尬一笑:“我猜的。用根子的药,哪有夏天采的。”

豆腐匠子接着说道:“你听人家那名儿——二山神!想当年那可是边外参把头里排第二的人物呢。”

“那排第一的是谁呢?”钱亦文问道。

“排第一的,是他的大哥。”

“大山神?”

“可惜呀,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