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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几张广告,钱亦文先来到了村里的小供销社。

看见钱亦文进屋,李得富扶了扶眼镜,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这小子,准是又来赊账了!

这年头,赊账并不新鲜。

但钱亦文这种赖着不还的,可就招人烦了。

“李叔,借你块地方,把这广告贴一下。”

李得富扫了一眼大红纸,满眼鄙夷,问道:“你要收药材?”

“李叔,我这不是收药材,我是给平安供销社代收。最后,还得都送到供销社去。”

还是留个心眼儿的好,最好别太张扬。

别哪阵风一过,再把腰闪着……

李得富向上推了推眼镜:“供销社给你小子多少好处啊?”

“李叔,供销社一斤给我一分钱的差价。”

“好好好……赶紧挣点钱,把账还上吧。下个月来查账,你不还,还得我给你垫上。”

李得富的话音未落,钱亦文说道:“李叔,给我拿一瓶胶水。”

见李得富没动,钱亦文干笑一声:“先记上……嘿嘿……忘带钱了。”

李得富眨巴了几下眼睛,整点糨子贴上不就行了?还得花钱买胶水?

“啥时候来清账?”李得富一边把胶水摔在柜台上一边想,这准是家里连打糨子的白面都没有了。

“李叔,你先拢好,一个礼拜之内我准还你。”

一个礼拜还?

都他妈的欠了两年多了,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爹和老丈人的面子上,我早跟你急眼了。

“李叔,你这么说话有毛病,我老丈人比你都硬实!”钱亦文嘻笑着说道“还得借你毛笔用一下。”

“给你……”赊账不说,还得白用东西。

而且,还他妈跟我一个文化人儿挑字眼儿?

拿了笔,钱亦文逐张加上了“现钱”两个字。

踏踏实实的,取信于民,别第一步就让人害怕。

供销社门口贴了一张,钱亦文朝着老生产队大院走去。

眼下,虽说生产队的院子早归了个人了。

但才解社没几年,大家还没顺过架儿来, 有事没事都想来这儿点个卯。

人来人往,广告效应更好。

钱亦文刚把第二张按墙上,冷不防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膀,吓了他一激灵。

“一文钱,这贴的啥玩意儿?”

来人是三合堡的名人——刘宝柱,村支书刘忠的小儿子,绰号三弯子。

光从名字中就能大概知道这人啥品性。

花花肠子多,人都说他吞进个镰刀头,都划不破肠子皮。

肠子里头全是弯儿。

“你自己不会看吗?”钱亦文爱搭不理地答道。

较真儿的,当个笑话看吧……

“广告?我看看,啥广告……”

刘宝柱凑近了些,瞪起一双金鱼眼,从上到下扫了几眼。

“我说一文钱,咋还想起来做买卖了呢?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推牌九自在呀?”

钱亦文没好气地说道:“我干啥还得用你管?”

三弯子一边横了横眼睛,一边掏出一根烟点上了:“切……我哪有那闲工夫搭理你。”

叭叽了几口嘴里的大鸡,三弯子转了转眼珠子:“你这也没多少差价,再掉点秤,还不得赔死你?”

钱亦文不打算理他,怕话多了自己忍不住。

当年生产队那会儿,三弯子他爸刘忠是小队长,和钱家有过摩擦。

钱亦文风头盖过了支书几个儿子的时候,这一家人明里暗里老是给他使绊子。

他和英子订婚的时候,有人和英子他爸说,老钱家人丁不旺,老哥几个就这么一个男丁,还动不动就长病长灾的。

最后经过证实,这些坏话,就是这一家子指使人说的。

那次影布倒了的事儿,他也怀疑是三弯子的事儿。

不然,怎么那么巧,他被撸下来之后,就是三弯子的表哥王胜利接了他的班儿?

贴完了广告,钱亦文倒背着手,独自走了。

“呸……”刘宝柱朝着钱亦文的背影使劲吐了一口,“输耍不成人,还跟我牛逼哄哄的……”

一边骂,三弯子一边在心里核计起来。

不对!这小子混是混点,但终归不傻,这赔本的买卖,他怎么会瞪着眼睛去做?

这里边肯定有点事儿!

等钱亦文走远了,三弯子四下看看,把一张广告揭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走过另一张时,越想越气,两把扯烂,扔到了旁边的大粪堆后边。

我他妈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钱挣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也不想想这地界谁说了算!

钱亦文手里拎着仅剩的一张广告,向四叔家走去。

四叔家,那就是三合堡的情报站。

四婶性子随和,联合人儿。心直口快的,三合堡给了她一个响当当且名符其实的外号——老广播。

不管闲忙,四叔家里总有串门子的。

还没进院子,钱亦文就开始喊:“四叔……四叔……”

“你来干啥?”蹲在墙旮旯正劈柈子的四叔,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钱亦文扫了一眼四叔手里的大斧:“四叔,打明儿起,我要给平安供销社代收药材了,在你这贴张广告。”

“啥?”四叔看了一眼钱亦文手里的大红纸。

写的这是他妈什么玩意儿?一个都不认识……

贴好了广告,钱亦文坐了下来,这让四叔感到很不自在。

自打三哥去世以后,他从来就没有设想过,还能和这个败家子坐得这么近。

当下,把屁股向旁边挪了挪。

“四叔,我爸去世的时候,那寿材,你花了多少钱?”

四叔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能提这事儿。

问了能有啥用?还有心给我是咋的?

见四叔没吭声,钱亦文知道他的心思,从兜儿里掏出那盒烟来,塞到他手上。

“你买这玩意儿干啥?还……抽上烟了?”

“别人给的……我没抽。”钱亦文知道,四叔是怕他五毒俱全。

“四叔,那寿材,你心里有个数。我爸有儿子,这钱不能让你花,过一段时间我就给你。”

四叔的烟锅子,在木头柈子上磕得火星子四下乱飞。

“好好过你的日子吧,让老婆孩子好过点儿,让你妈少操点心,比啥都强了。”

“四叔……”提到老妈,钱亦文鼻子一酸,“过些日子,我就把我妈接回来。”

“嗯……”四叔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败家子。

钱家老哥四个,生了一堆丫头,就他这么一根独苗。

老哥三个都拿他当成自己儿子一样,可谁成想却出息成这个屌样子。

但是,看今天说的这几句话,好像还挺上道。

爷俩正说着话,院外传来了四婶的“广播”声:“李豆腐匠,今天咋没干豆腐呢?”

“四婶,干豆腐卖没了……”

四婶接着广播:“砖头子,我说你以后再卖豆腐能不能先走我们这趟街(GAI),吃你点豆腐咋这么难呢?

“咋的?刘支书和李得富那趟街有钱人多,你就不往我们背街走了?怕我们不给你豆子?”

“四婶子,我都快四十的人了,你咋还叫我小名?我儿子都学会了……”

四婶爽朗一笑:“你还能大过我去?谁让你爹给你起这名了!”

“……”

那年月,不光有大喇叭,还有这种入户的广播,每天定时播放评书、新闻,当然也会插播广告:老孙头牛丢了……

pS:东北,不少孩子叫砖头……以前,儿童成活率低,取这名字,是盼着孩子能成活。这个砖头,也不是随便叫的,是指一块特定的砖。有知道这块砖在哪里应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