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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的是!”那老者似乎是觉得找到了能为他们做主的清官,激动得身子都在微微发抖,语气中夹杂着兴奋和欣喜,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按制旗人不得轻易离开驻地,外出必须领告假票,票上写明要去何处、何时回来,若是无票外出,则鞭一百,外出之地与票上不符,鞭一百,逾期不回,鞭一百。”

“所以那些主子们才能肆意乱涨利率,若是家里有当兵的,甚至会直接从月粮里扣取,反正小的们欠了债,也没地方跑了。”

“压榨之烈,何异于明?”卢象升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老者没注意到卢象升轻声说的汉话,还在诉苦道:“大人,朝廷计口授田,谁家包衣多,谁的田地就多,关外的那些主子将官没法像关内的那些将官大人们一样抢掠尼堪做包衣,为了多占田土,便时常私下里将正身旗人改为包衣,那些旗人大多欠债欠贷,连争辩都没法子,只能眼看着旗人的身份丢了。”

“而关外诸地中,又以小的们所在的吉林旗人最为艰苦,除了之前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有朝廷的徭役要应付,关外诸地,以吉林徭役最为繁重,时常被征召去猎鹿、采珠、挖参等,还时常要应募去兴京和盛京修筑皇陵,路费和粮食都得自备。”

那老者说着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扫了一眼那只虎尸:“大人,此番那些包衣暴乱,小的们随军出征,本来想着能从那些尼堪包衣那抢一些粮食财物度日的,结果抢来的东西都被主子和那些披甲人拿去了,咱们这些余丁即便没欠债,家中也大多没有余资,在这长白山搜缴驻防又不知还要到什么时候,若是不想些法子……恐怕日后大人们再来寻小人,小人已是一捧黄土了。”

卢象升捕捉到那老者话语中的信息,眉间紧紧一皱,连忙问道:“我听你这意思,此番杀……镇压的包衣,并非全是造反的逆民?”

“自然不是!”老者又有些奇怪的悄悄瞥了卢象升一眼,对上唐普冷峻的眼神,赶忙低下头去,心里认定卢象升是个没有经历过实务的贵胄,心中暗念道:“难怪会送到长白山这里来历练,对付一群造反包衣总比对付关内汉人大军要安全。”

那老者心里吐槽几句,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大人,那些造乱包衣,自然是家无余粮、活不下去才会造反,只是清剿他们,缴获不了什么战利,砍多少首级,赏赐也发不下来,就算发下来了,给主子们过到手,到咱们手里也剩不下多少渣子了。”

“只有抢掠那些没有造反的包衣,这些包衣不造反,必然是还有些余财余粮的,劫掠他们,小的们多少也能分润一些,而且他们不像那些造反的包衣会搏命,大多没有准备、束手待宰,咱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危、做了赔本买卖。”

那老者顿了顿,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如今比不得以前了,抢来的东西按军法都要上缴给主子们再重新分配,这段时间主子们给的是越来越少,而且索查得比以往严厉许多,只要私藏,无论多少都要挨鞭子乃至斩首,小的们想要足够一家子撑几个月的钱粮,就得抢更多的包衣和尼堪,可抢的再多,能落在小的们手里的依旧少之又少。”

卢象升心中怒火升腾,他也是做过那么多年实务的官僚了,粗粗一听,便将此次汉民暴动的前因后果推测得七七八八,汉民包衣暴动是因为满清的经济走到了悬崖边,所以加大了对汉民包衣的盘剥和掠夺,逼得他们不得不起来反抗。

但满清的压迫和掠夺不仅仅针对那些汉民包衣,底层的余丁旗人同样被一座座大山压得透不过气来,若是这些底层旗人也揭竿而起,动摇的便是满清的根基,皇太极也必然会被此事恶劣的影响弄得焦头烂额,甚至皇位不稳。

所以满清利用部分汉民包衣的暴动,放任这些余丁旗人对辽东的汉人展开一场大屠杀、大抢掠,就像当年努尔哈赤屠戮无谷之人一般,用一场暴烈残忍的屠杀挽救辽地濒临崩溃的经济和社会秩序,让那些底层余丁旗人把他们的积怨和怒火发泄在汉民包衣的身上,将一场阶级矛盾,转化为一场民族矛盾。

这场屠杀绝不会终止于沈阳城外那数万颗人头,东虏甚至有可能会一波波的将整个辽地的汉民包衣统统屠杀干净,用他们那微薄的余资余粮来稍稍安抚八旗饥渴的胃,反正关内还有不少遭灾流亡的汉民,关外杀光了,再从关内迁过去便是了,给那群流民分了现成的田地房屋,没准他们还得反过来对东虏感恩戴德呢!

难怪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暴动汉民在东虏的追剿下还能有数千人逃进了长白山里,追剿的东虏军兵都忙着抢劫和开小差,自然顾不上跟他们打一场生死之战了。

卢象升压抑住心中升腾的怒火,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们一眼,重重点点头,从马鞍下摸出一袋碎银,扔给那些满人:“尔等如此辛苦,我听在耳中、痛在心中,这些碎银赏给你们,抬着这虎尸自行离去吧,我等马甲此番来长白山查探,有要务在身,行踪隐秘,若有半点泄露,就算是尔等的旗主也保不住尔等!听明白了吗?”

“小的们明白!小的们明白!”那些满人又惊又喜,一个个赶忙磕头不迭,赶忙收拾了银子和虎尸,钻入山林之中,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卢先生……感兴趣?”唐普凑了上来,低声询问道:“我找些弟兄跟上去?只是那些家伙一看就是时常钻山林的老猎户,恐怕不容易跟上。”

“不用了,下步闲棋,棋盘这么大,有的是地方摆棋子!”卢象升摇了摇头,冷笑着说道:“以往只知东虏贪暴、视汉民如猪狗,没想到他们对自家人也这般贪暴,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