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得懂对方的嘲讽。
然而没怎么在人类社会中历练过的他，其实不太明白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嘲讽的意义。
也不理解文明社会的人类被吐口水羞辱后理应出现的愤怒。
他只是茫然了一瞬。
便继续伏低身子，摆出一副凶相，警戒地望着车下各个窗口探出来围观他的脑袋。
那些人像是在游乐园观赏动物的游客般，对他指指点点，目光里兴味不一。
其中一个窗口，有个头戴白色纱帽的卷发少女，目光新奇地看着他，笑着对车厢内说道：“你们快看，这里有个奇怪的人。”
她笑声如铃，仿佛看笑话般，语气轻松。
在这个世道，只有从小家世优渥的人，才能养成这样的气质。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个面貌温柔的少女坐在她对面，接过小桌板上的雕花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红茶，轻飘飘笑道，“这次从西北出来，正好涨涨见识。”
“哼，”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纪小一些的少女听完有点不太乐意了，“齐漪那废物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啊！”
她这话说完。
车厢内众人齐齐一静。
还是一个气质谦和的少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大家同是族亲，血浓于水。玲儿，以后可千万别这么说了。”
少年一身书卷气，瞧着不争不抢的，没什么压迫感。
然而他的话，倒是别人都能听进去几分。
“述哥哥说得对，”刚才倒茶的少女温婉笑道，“天启不比金昭城，咱们人在屋檐下，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些为好。”
“哼，谁敢动咱们不成？”最开始说话的卷发少女不以为意道。
在这节车厢里。
除了一看就是随身丫鬟侍从的，如她这样一瞧便身份不低的同龄人，共有七位。
四男三女。
而这卷发少女明显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兴许是在家中受宠惯了，颇为傲气。
她说完刚才那话，其余人或是低头喝茶，或是兀自看书，亦或是背靠座椅闭目养神，还有的只静静望着窗外飞逝的山林，不知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沉思什么。
少女自觉无趣。
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车顶上的古怪少年。
只见那人扒在车顶边缘部位，不知道是不是肢体不协调，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已经有不少人透过窗口看见了。
有人喊他快下来，有人拿枪威胁。
还有的人，兴许是这列车的警卫人员，已经在拿杆子戳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少女百无聊赖地盯着这出闹剧。
忽然，她眸光一凝。
“哎呀，他好像中毒了？”少女惊讶道。
那人扒住铁杆的手呈现一股诡异的乌紫之色。
这一看就是中毒的标志。
那乌紫之色随他指尖、手背游走，竟给人带来一种活物之感，极其惊悚。
“那是……巫蛊之毒？”先前那满身书卷气的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顺着窗口往斜上方望去。
眸中诧异一闪而逝。
“巫蛊之毒？那是什么？”卷发少女疑惑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她，而是蹙眉疑惑道：“毒已从指尖至心脉，他中毒这么深，竟然没死，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难道是之前吃过什么解毒圣药？还是——”
少年陷入困惑中时，那一直注意着上方动静的卷发少女又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书生气少年问道。
“没、没什么。”卷发少女轻笑，眨了眨眼，“只是觉得，这奇怪的家伙，长得还挺漂亮。”
刚才那少年抬了下头，风将他额头和鬓角的碎发吹开。
少女终于瞧清楚了他的模样，五官少见的精致，一双绯色眼瞳，宛如红宝石般镶嵌在那野性未驯的脸上，格外抓人。
“他的眼睛竟然是红色的？”少女很是惊讶。
他们出生在西北之地。
与其他地区的大周国民不同。
西北之地，接壤比邻的异族格外多。
他们从小见惯了各种发色和瞳色的人。
就是唯独这红色，倒从没见过。
“红色？”
此言一出，车厢内其余几名少年也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
另一名气质清淡的少女抬眸瞧了眼，诧异道：“还真是。”
“连蓉姐都感兴趣了？我来看看，那家伙长得是有多与众不同。”一个五官英俊的少年哈哈一笑，走到了这一侧的某个窗口。
“只是模样奇特罢了。”喝红茶的温婉少女捂唇轻笑，“与小野自是不能比。”
她这话说完，卷发少女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芙姐姐，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被妹妹奚落，那名叫小野的英俊少年倒是不在意，反手轻轻敲了下卷发少女的脑袋，笑道：“以前玲儿可是追着哥哥我跑的，成天夸我最帅，怎么，这一眨眼，见异思迁的毛病又犯了？”
话虽责怪，语气却很亲昵。
逗得卷发少女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哼，一个路边的傻子，也值得你们谈论这么久。”一个坐在另一边椅子上、高大健壮的少年冷嗤了声，语气里满是高傲。
见他发话。
卷发少女噘了噘嘴，对他翻了个白眼：“齐备！你要是不会说话，就跟你亲弟弟战哥哥学学，当个哑巴最好。”
那被她喊作齐备的高大少年冷笑一声，瞪了她一眼，似是懒得跟她这无知少女做口舌之争，竟真不再说话了。
而他对面，有一名气质冷漠的少年，则自始至终都倚靠着座椅闭目养神，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似乎就是那少女口中的战哥哥了。
“这种红瞳，我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过。”那满身书生气的少年，在凝眉思忖半晌后，忽然开口道。
“什么？”众人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
书生气少年指尖轻敲在窗沿，眸色莫名道：“我小时候阅览过一本千年前天一门道士的游记，其中提到这种绯红眼瞳。彼时大家都只当妖怪论，对红瞳者喊打喊杀，那位道长受邀去降妖伏魔，最终到时，却发现对方哪是什么妖怪，只是一个拥有红色眼睛的人罢了。深入接触后，那位道长发现，这红瞳，好像是天生的望气之瞳。也因此，那位道长从中获得启发，为天一门创造出了一门名叫望气之术的秘法。”
“望气之术？”
这四个字一出，不知为何，在场几名少年少女均神色微变，同时静了下来。
就连那位之前一直游离在他们圈子之外、闭目养神的冷漠少年，都瞬间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