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勉也在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
直到站在这个档口，他才猛然意识到，自打与殿下授课后，他亨通的官运大部分皆是因殿下而生。
育种，是殿下的起意。
兴修水利，是殿下的意思。
这样看来户部任职，说不定也是殿下的主张。
紧接着去南诏、漕运，那更是实打实得殿下让功。
我顾勉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如此潜心筹划。
而且是这般悄无声息、细雨无声的布局。
都说顾勉年轻有为，可这世上年轻有为的何其之多，唯有殿下的垂青，独此一份。
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怎么不吱声？是对朕的安排不满意？”皇帝在高台之上问道。
何来的不满意。
顾勉连连否认：“臣欢喜过头，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你确实该欢喜，皇帝瞥了他一眼，没有揪着不放。
皇帝回京后的第一场朝会，也没有开太久，简单听各部尚书概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皇帝并没有做出什么点评，非常宽宏大量的摆了摆手，放大臣们一条生路。
大臣们是松了一口气，如坐针毡的另有其人。
宣德殿里也摆了张桌子，同样的圆桌，比东宫的略大些。
皇帝坐在上位，左手边是一叠奏本，右手边是坐姿懒散的太女殿下，依次排下的是内委会的三位老熟人，皇帝的正对面无人敢坐。
大错特错。
内委会的几位老熟人如今心里只有这四个字。
是谁不长眼觉得圆桌好的？圆桌好在哪？坏透了！
最坏的地方就是离陛下太近，感觉下一秒皇帝陛下就能拿奏本把全场人砸个脑袋开花。
哦，殿下除外。
她老人家是老虎屁股都敢摸，皇帝脸都冷在这，她还敢到处捣蛋。
“啪——”
一个没放好的奏本被殿下的一根手指头掀翻在桌子上。
偏偏那手指头闲得很，明明有五根，硬是选出最不方便的两根来，十分费力地夹那本被掀翻的奏本。
太显眼、太着急，李铁恨不得一把上去把奏本放好，再在太女殿下的手指头上狠狠的来上一下。
管管你的手指头！他在心底无声尖叫，连陛下唤他都没听见。
关键时候还是陈平姚的一个肘击，叫回了他的理智。
接着李铁便意识到除了太女殿下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陛下也在等着他的回话。
他顿时涨红了脸。
为官几十年，这么丢人的场景真的是头一次在李铁身上发生。
皇帝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在还在奋力与奏本搏斗的安弘察身上，见她死活也没能把奏本从桌子上薅起，还主动伸手拿起奏本，往安弘察那两根不争气的指缝里一夹。
顿时所有人都舒坦了，李铁更是要老泪纵横，总算结束了！
“不是在问李大人话吗？”安弘察将奏本放整齐，坐直了身体，“怎么都看我了？”
你这一心二用的本事可以啊。
“朕问李铁什么了？”
“问李大人怀远将军的任命有没有下去啊？”安弘察莫名其妙，“儿臣耳朵长着呢，怎么可能没听到。”
还真有人没听见。
“已经安排好了。”李铁连忙答道。
安弘察后知后觉，转头看向李铁，原来点的是您老啊。
皇帝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弘察，你那个军改的怎么样了？”
军改，折磨得内委会生不如死的东西，如今念在陛下嘴边，倒是叫三人松了一口气。
是好是坏，都得拉出来见见。
“差不多了。”安弘察抬头看了眼阮建安，“奏本还在起草，但已经有了章程。”
“什么章程？”皇帝很感兴趣。
“军部本身的阶层性很强，也非常依赖主将的个人能力，儿臣觉得，和文臣这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朝堂要平衡，内委会来做衔接，军委会却不能这么干。”
这话术，好耳熟啊。
所有人都在仔细听。
“但仗也得打、粮草也要买，父皇既要给军委会放权，又要给他们加上桎梏，如同要人带着镣铐起舞，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带着镣铐起舞，这个比喻一出，过于生动形象，叫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场景。
“嗯，继续。”皇帝催促，非常有兴致地在耐心听。
“所以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任命主将、选拔人才，这种需要眼光和经验积攒出的用人度势，那就是军委会的事。”
嘿，这意思，不就是之前殿下说的？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安弘察便继续说话：“需要抽出来的，就是军部不擅长的事情了。”
“财权。军部每年要花多少钱银子，这事，不能只由军部说了算。”
“本来也不是军部自己说了算。”皇帝看了眼李铁，“李相应该清楚。”
这个久违的称呼，李铁连连点头：“以往也是要上朝会的。”
“非也非也。”安弘察摇头，“西北要一块，西南要一块，东北再要上一块，父皇和诸位是给，还是不给？”
守疆卫土的事，最多也就是少给，怎么可能不给？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叫什么，这叫没有章法。”安弘察点评，“本来准备用来兴修水利保障民生的因为西北战事停了，海运攒了点钱也花在西南了，蜀中大旱朝廷想赈济些发现钱被东北花超了。银子总是不够用的，光打下了江山，没人守、守不住又有何用？”
阮建安明明已经听过一遍此番立论了，还是忍不住连连点头：“这也是汉武被后人评穷兵黩武的重要原因。”
“所以儿臣的意思，是把财权从军部划出来，由内委会管控，但只核定总额。”
“什么意思？”阮建安发问。
这上回没听殿下说啊。
“每年初，军委会与内委会核定一年的军费开支，并列出未来三年的军费开支计划，两方协定拉扯，确定个数来。此后一年，内委会负责保证这笔钱在国库中预留出来，而军委则确保自己的开支在限额内。”
“那要是有超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