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
若不是手头确实没有能砸的东西了，不然以安弘察现在的愤怒程度，他定要叫这位漳州知府头破血流，长长记性。
林秦正在垂头丧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至少在跪在太子殿下案前，他是这么觉得。
所以哪怕被不由分说地强绑到京城、又被关进大牢有些日子，他也没有丝毫畏惧。
如今并非佞臣当道，他不相信这天底下就无真理、无个错对可言。
百姓们都曾夸赞他是漳州难得的青天大老爷，为民着想、秉公办案，为此不惜得罪了不少同僚，也庇护了相当数量的百姓。
他也从不屑于学那些谄媚的言官，漂亮话说上一堆，手里的实事屈指可数。呈上的奏本里不是在歌功颂德，就是在粉饰前非。
说句难听的，那就叫欺上瞒下，就是斩头也不为过。
作为一方主政官，领着朝堂俸禄，受百姓供养，治下良好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的脸面去夸耀？
若是叫林秦说，报上的奏本，反倒该多讲讲问题，好叫圣上看清，说不定就能下旨减免，为一方百姓谋得实实在在的福利。
可太子殿下的一番话叫他突然醒悟，原来叫漳州百姓陷入困顿的罪魁祸首，竟然有可能是自己？
他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情感上林秦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指责，可理智告诉他，这是对的。
为官十几载，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行事的思路出了大问题，这不免叫他垂头丧气起来。
太子殿下消了消气，继续说道：“漳州你比本宫熟悉。那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炎热，每年七、八两月大风四起，你在奏本里也说了，年年都有百姓受灾，官府想要补贴些钱。”
“那你心心念念的隐户呢？”安弘察反问他，“他们明里暗里的身份都很特殊，绝对不可能住在热闹繁华的地方。漳州沿海船只往来频繁，也无可能。极大可能是住在海上的小岛。”
林秦没有反驳，安弘察就知道自己判断正确：“那你告诉本宫，大风来临之际，他们是怎么度过的？你身为地方主管，又嘴上挂念着隐户，有去关心过这个问题吗？小岛不同于陆地，抵抗不了太多风浪、又是最先遭受袭击的。”
“说啊？林秦，你告诉本宫。”安弘察敲着桌子质问他，“他们被大风侵扰后，能从官府拿到银子吗？活命都成问题的时候，他们真的不会去打劫平民船只吗？”
拿不到银子。
会去强抢民船。
平民们从官府拿到补贴反而会更叫他们眼热，抢劫起来丝毫没有愧疚之心。
“豪强富商们被强抢了又如何？会落魄吗？只会吸取教训下次绕道，或是雇佣更多的安保防备。船上若是运的是些贵重东西，反而会水涨船高，赚得更多了。”
“一个丢了全副身家，一个略遭损失甚至还会更赚，这到底是在给谁谋福利，是谁的父母官啊？”
安弘察的每一句问话都是在戳林秦的心窝子。
自己先前为其辩解的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与那些夸大其词、耍嘴皮子的言官有什么区别？
他沮丧地低下了头，不敢回答太子殿下的任何一个问题。
“行了，收收这副晦气样子。”安弘察真的是没眼看，“林秦，看在你的确一心为民的份上，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现在就回漳州。这些隐户不是各个都在海上漂泊了一辈子呢？现在就回去，把他们全部在官府上籍。林秦，若是这点事你都办不好，那就提头来见本宫。”
“本宫会让一个人与你同回，届时叫他自己从隐户里选人。选中的，便同服役，朝廷出钱给他们发月钱。若是没选中，就拆散了，编入漳州各地，官府随访三年，无作奸犯科者立籍。”
顿了顿，安弘察补充了一句：“但不分地。”
“具体情况，叫那人自己与你讲，去留随意。本宫可以给他们机会，但不能连饭都等着喂吧？”
林秦没想到峰回路转，太子殿下居然会亲自出手，为隐户开得一条生路。
他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臣替漳州百姓感谢殿下大恩大德！”
“哎——你可不要谢的太早。”安弘察挡了一下，“本宫允了你便利，那也得给你立立目标。”
“这是自然！”林秦听着反而更高兴了，殿下要用他才会下任务，不然自己一个小小知府，哪来的资格和殿下说话，“殿下请讲，臣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话有几分言官的影子了，安弘察瘪嘴。
“这其一，便是漳州百姓。既然隐户已有了解决的法子，那漳州外围再叫本宫听到‘倭寇’两个字，不等你自己提头，本宫会亲自去一趟漳州，把你的头斩了。”
没有问题。
虽然后脑勺发凉，林秦还是疯狂点头，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不知道其二是什么。
“其二，就是本宫要在漳州建一座港口，你要替本宫守好这座港口。”
“至于能从港口中为百姓争取多大利润，就看你自己了。”
天哪！
漳州港！
林秦似乎已经看到一座钱袋子在向他招手了，天知道他羡慕泉州港多少年！
如今这种好事也轮到了漳州！
是漳州！
他为此奋斗终生的地方。
这哪是下任务，这是天上掉馅饼也不为过！
林秦激动地当场给安弘察磕了一个头：“殿下仁慈！”
“别高兴地太早了，活难着呢。”安弘察看见他这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提醒他。
“难算什么，再难也有成事的一天。”林秦都抹眼泪了，整个人涕泗横流，“只要殿下愿意给漳州机会，臣就能替漳州百姓搏一搏，值得！”
精神倒是很可嘉，态度也没什么问题，这一点倒是一直让安弘察很满意。也是安弘察选中他的重要原因。
安弘察状似不经意地继续往下说：“至于我要派去的人，你可能也认识，前南诏王盛逻。”
林秦：谁？！